一
家里的粮仓已经告罄了，我不得不到两条街外的超市走上一遭。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条幽暗的巷子，里面传来异样的响动。我一时没忍住好奇心，走近几步瞄了瞄。
虽然光线十分昏暗，但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衣衫不整且面色潮红的美女，以及趴在她身上的年轻男子。
我愣了愣，说道：“打扰。”
破坏别人的良辰美景是天大的罪过，虽然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会有打野战的嗜好，但为了不被天打雷劈，我还是先走为妙。
“求求你……救救我……他不是人……”美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起来就像是要断气了一样。
我收住脚步，转身过来仔细打量，这才注意到，美女脖子上正紧紧缠绕着两指粗的藤蔓，藤蔓的另一端深入到男子的嘴巴里。
嚯，有个性的舌头。
我舔舔唇，下意识地摸向了右手手腕，却摸了个空。
啊，我给忘了，退魔剑一个月前就已经交还回本部。那群老家伙还一个劲地跟我强调，说什么从此以后就是退休人士，要好好学习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是怎样的反应来着？
思忖片刻，我掏出了手机，对美女说道：“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打报警电话。”
也许是我的错觉，她好像翻了个白眼？
二
美女脸色涨红，咬牙道：“快，救，救，我！”
我却还在犹疑，毕竟自己现在不是驱魔师了，贸然出手不就是抢了别人的单子？
就在我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还是打电话叫现役驱魔师来的时候，一道干净利落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一剑把藤蔓切断，一剑将男子刺穿扎到了墙上。
好一个英雄救美。
而且这英雄长得也丝毫不逊色于美人。
只见她温柔地将美女从地上拉了起来，礼貌性地安抚一番之后，这才朝我走了过来，严肃着脸告诫：“先生，遇到魔物时千万别逞能，要及时拨打报警电话，知道吗？”
我举起手机，刚想解释自己有好好按照公民对魔物守则来行动，就见到了她身后的动静。
出于作为退休前辈的关怀，我觉得自己还是得告诉小姑娘：“你身后还有一只。”
她倏地转身。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美女，此时脸上正挂着诡谲的笑容，白玉般的手指化成了尖锐的利爪，带着凌厉的气势袭来。
就在她们神仙打架的当口，我悄悄溜走了。
三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和那位年轻驱魔师有任何交集。
毕竟城市这么大，我这么宅。
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星期之后，我又碰上了她。
那时我正搭着去往本部的公交，去做每月一次的无聊检查。车还没到目的地，就给撞电线杆子上了。我还以为是司机喝醉了酒还是怎得，没想到下一刻，公交的顶部都被掀开了！一只遍布灰色疙瘩的爪子伸了进来，一把抓起了个惊慌失措的中年大妈。
哦，又是魔物。
我本来就因为检查而心情不佳，这下更是炸了毛。腾地跳下破烂不堪的公交，正打算让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大个儿好看，结果再次发现退魔剑已经不在了。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国骂。
就在这时，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再度出现。
一如既往的英气逼人，一如既往的……经验堪忧。
见她还在锲而不舍地砍着魔物的脑袋，我忍不住好心提醒：“它的弱点不在脑袋，在脚踝。”
小姑娘在哼哧哼哧挥洒着汗水，根本没有听清我在说些什么。
我只好扯开嗓子喊道：“砍脑袋没用，你砍它的脚啊——”
她一愣，马上从巨人的肩膀落回到地上，猛力挥剑朝脚上一砍。
巨人轰然倒下。
一阵尘土飞扬，小姑娘英姿挺立，倒让我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觉得有一丝帅气，连带着一肚子的怨气都消散无踪。
四
在驱魔师姑娘的死缠烂打之下，我只好告诉她，自己是退休的S级驱魔师。她眼中放射出的亮光让我老脸一颤，差点把自个儿的老底都给泄露了出去。
幸好我及时醒悟，掐住了那张自作主张的嘴。
但我没想到的是，有一种缘分叫作，我总能在路上碰到她驱魔。
虽然我大部分时候都会宅在家，但不知怎么地，只要一出门，十有八九会碰到魔物袭击事件，而在这些事件当中，十有八九会是这位正气凛然的小姑娘在处理。看着对方傻乎乎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扭头就走，便总会在一旁给些提醒。
于是这一来二去之间，我们渐渐熟络。她套到了我书柜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三本漫画的名字，我问到了她最爱去的商场和餐厅。
直到某一天开始，驱魔师姑娘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像是甜蜜中带着痛苦，又像是隐忍中带着挣扎。
莫非这就是恋爱的反应？
我心下琢磨一番，没有得出觉过，却发现自己的小心脏居然扑通扑通跳好快。
唔……也许可以约人家去游乐场玩玩？
就在我终于下了这样的决定之时，对方却突然从我的生活当中消失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五
我跑到本部去，揪着老家伙的耳朵让他帮我查，这才知道对方叫什么。
付梓。
我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抬头瞪向面前的老人，我名义上的爷爷：“她去了哪里？”
老头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我表示再磨蹭就要拆了房子之后，他才大叫道：“去了檀溪泽，那里有个A级魔物，她去除魔了！”
我点点头，准备出发去找人。
老头一脸古怪：“你怎么会这么主动？”
我表示，小姑娘的水平实在太差，担心她一不小心就领了便当。
老头愕然：“她可是A级驱魔师啊！”
我更吃惊，现在的驱魔师等级考核已经水到了这种程度了吗，连她那样的水平也能是A级？如果我再考一次，不是可以评到SSS级？
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更有必要去找她了。如果魔物的等级不含水分，那这小姑娘可不就危险了嘛！
当下没有停留，抬脚就走。
走到门口时，老人叹息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何必如此，你明知道她是故意……”
嘭的一声，木门阻隔了他后面的话。
六
等赶到檀溪泽的时候，我就知道心里的预感并没有错。
付梓被魔物的触手卷到了空中，马上就要被送进对方的嘴巴里。
我眉头一紧，无数黑影从我脚下涌出，在冲向触手怪的过程中化成锋利的剑刃，瞬间将对方戳了个千疮百孔。
小姑娘从空中落下，被我稳稳接住。
她的脸色相当苍白，像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我笑笑，示意她躲到我后边，就走到了触手怪面前。更多的黑影在我脚底下疯狂涌动，散发着贪婪的气息，我淡淡问道：“说吧，你想怎么死？”
触手怪全身颤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了惊恐。
但下一刻，惊恐却变成了惊讶，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一阵冰凉突然掠过胸口，随之而来的则是火辣辣的剧痛。我愣了愣，低头看向从自己胸口冒出来的剑尖。熟悉的撕裂感正在传遍整个身体，我知道，那是退魔剑在破坏我的细胞。
付梓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终于，终于……你这个可恶的魔物，当年的火灾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我终于亲手报仇了！”
低沉沙哑，咬牙切齿，一点都不像她平时的嗓音。
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
七
虽然之前有感觉到小姑娘看过来的眼神不太对，可是说实话，我什么时候有做过放火烧人全家这种天杀的破事儿？
不过仔细回想了之后，我尴尬地发现，记忆里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场火。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我曾作为S级魔物被通缉了好一段时间。那群驱魔师用尽了办法都抓不到我，后来居然脑子一抽放了场火，打算把我烧死在山上。
可能他们当时也没有意识到山上还会有无辜的人。
念及此，我想要开口解释，又发现事情的根源确实在我，于是只好讷讷道：“抱歉了啊。”
付梓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还在我耳边骂着些什么，只是声音却渐渐颤抖起来，后来甚至带上了哭腔：“可恶，为什么会是你……我要复仇啊，可为什么是你……”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是一句微不可闻的“对不起”。
我心想，你刚刚还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怎么现在就道歉上了呢。结果瞥见触手怪似乎打算垂死挣扎，到嘴的话就变成：“你先一边去，等我把这家伙解决了。”
由于身体受到退魔剑的侵蚀，我的黑影一时之间溃不成形，但这不要紧。
右手灵巧后弯，我拔下了插在胸口的剑。
触手怪难以置信地怪叫：“这人类要杀了你，你却还护着她；我俩无冤无仇，你却要杀了我。这是什么毛病！”
我握着剑柄找了找手感，这才看向对方。
“反正她又杀不死我……”我笑笑，随意说道，“而且，身为前S级驱魔师，我还是在这里给后辈做个榜样好了。”
八
那天，在我解决掉触手怪之后，付梓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日子重新恢复成了和她相遇以前的状态，一个人也乐得清闲，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无聊。
真的，只是偶尔。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她寄来的快递，从S市发来的。
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却没想明白熟悉在哪里。
将快递打开，里面是S市的一些风土特产，以及一张像是从笔记本上随便撕下来的纸片。我拿到眼前瞧了瞧，只见上面写着三行字：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怨恨你。”
“有些固执的错误念头，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有缘再见。”
我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并且久违地有了想出一趟远门的意愿。
算了，就由我来制造这个缘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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