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似水，月光投下来，映得周遭黑漆漆的，13楼东户的阳台上，挂了一个女人，她脚离了地，因为脖子上死死勒着的带子，声带被一齐勒住了，发不出一丝声儿。
陈海打着哈欠去阳台拿晾着的内衣，他刚下班回家，没成想恰好碰上这一幕，吓得他嗷得叫了一嗓子。脑子里一白，什么都忘了，开始寻可行的办法，两家阳台中间正巧有个一掌宽的台子，一时没想清功用，他犹豫他是踩着过去，还是折出去去敲邻居的门。他上个礼拜才搬过来，又常常要加班不大在家，这附近一点也不熟。
他长了九尺的胆量咬牙跨了13层楼的高度，把那个女人从带子里抱了下来，即刻打了120送医。
凌晨四点钟，陈海在医院，上吊的女人逐渐苏醒了。
陈海心里想这是什么事儿啊，都让他赶上了，赶项目两天没合眼，一回家又是这一出。
她一出口就是冰凉的调子：“谁让你救我的？”
他回头看脖子上上着固定器的她，气得笑出了声：“姑奶奶，你想死也别作践我，我见不得人往我面前死。”
女人把下巴撇向一边，抽泣声诡异地响起来，她没有刻意压抑，也没有大肆嚎啕，只是低低地哭，把巴掌大的急诊病房哭得狭小不堪，陈海只觉得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他心里烦躁，嘟囔了一句“我出去买盒烟。”就起身出去了。
出门时特意叮嘱了护士一句，看着点，可别让她再干傻事。护士眼圈青着，温和地答应了一句，他才慢慢踱了出去。
因为缺觉太久，他夹起烟的右手有些颤抖，神经亢奋又疲乏，一番又一番下来，只觉得透支。外面冷风一吹，他冻得把另一只手直往兜里揣，却正好摸到刚刚在那女人家，她上吊时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此时已经揉成了一个不扎手的纸团，他百无聊赖地展开，打算读一读她的遗书。说实话，现在的他，觉得死半点也不新鲜。前两天大学同学群还看到大家在谈论那某某某喝倒在了应酬桌上，脑出血，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才二十来岁，奋斗路上的流血与牺牲，谁也没有退路。
字迹出乎意外的娟秀，她写：
“这个世界哪里有对我好过呢，好也是残酷里的片段温柔，惊忧、焦灼、信心溃散、黑暗、白炽灯下的残次品、死角里是我，三面全是喧嚣。
许多人勇敢，只有我胆小，想要退回子宫，对不起。”
连死也要讲一句对不起，真礼貌呀。火光快要烧到尽头，他把烟头碾灭在湿冷的树干上，扔进了垃圾桶。把那张纸妥帖地折好揣进了口袋，拍了拍发麻的脸，折回去小卖部买热果汁。
他把果汁放在她床头，她刚哭过，抬起眼来看他，苍白的脸蛋嵌在乌黑的发里，头发扫在肩膀，下半段是快要褪掉的棕色。眼睛很红，湿乎乎的，似蒙着雾气。
“这有吸管，你试试，应该能喝。”她没答话，陈海又拦她：“你先别急，我去问问护士，看怎么喝。”
她止住的眼泪唰一下又开始往外涌。他以为她是觉得窘迫，急忙坐下来，亲自拿过杯子细细喂给她。“你别哭呀，我不去了行吗？”
这一天，他知道了她是个胆小的姑娘，她知道了他是个好心的男人。
叶纵明为什么要上吊，陈海从没问过，医院联系了她的父母，人一来他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补足了觉，正逢他难得的休息日，他想了一想，还是买了点水果上医院了。
他进门的时候，叶纵明的妈妈正在走廊上抹眼泪，她爸爸一脸肃穆地旁观着，他正觉得尴尬，开始后悔自己的殷勤多事，就被她爸爸看到了，她妈过来接了他手里的薄礼，感恩戴德地道了句谢，迎他进去喝水，
她爸上来给他递烟，他双手接了，摩挲在指间，不能抽，夹在耳朵上又奇怪，左右不是办法，踌躇着进去了。
刚到门外就听到叶纵明在里面叫“你哭什么？”
她妈声音抖着“都怪我跟你爸，不该逼你的。”
叶纵明的声音低下去，她哽咽着说“是我太软弱了。”
叶纵明爸爸咳了一声，转开门，陈海跟着进去。叶纵明看到来人，立即噤了声，脸蛋热腾腾的。
父母却都没看出她心里的动静，她妈妈戳她“这孩子，怎么不喊人。”叶纵明脸更红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根本不认识陈海。
陈海直摆手，帮她解围：“我们也刚认识，我是前几天才搬到她隔壁。”
叶纵明的妈妈倒吸了一口气，叹：“这孩子，工作离家远了点，就非闹着要出来租房住，出了这事多操心啊，还好是遇到了你这样的好孩子，不然后果我们想都不敢想。”她轻巧地绕过了这事完全是叶纵明的主动行为。
陈海客气：“阿姨您哪里话，不管是谁都会救的。”
叶纵明的爸爸把削好的苹果递在陈海手里，陈海心里也开始升温，觉得自己干了件大好事。
陈海后面又来了两次，直到叶纵明出院。从她妈妈那里得知，叶纵明患有抑郁症，从前就因为这个从大学中途退学了，最近一次发病，是因为家里催着她相亲，相的男的不是东西，一块出去吃了个饭，叶纵明没看上人，谢绝了往下发展的邀请，对方吃不着葡萄就开始在小区里造谣，拐着弯地说叶纵明不但大学被退学，还特别不自爱，第一回吃饭就邀他上床，被他断言拒绝，又轻飘飘地评价：这种女人不值钱。
小区里不少认识叶纵明父母的人，一边捂着嘴惊呼不会吧，老叶两口子看着挺实在的，一边又把舌根往烂了嚼：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这么不成器，恶心人。
叶纵明有个周末回家，在小区长廊里听到别人细细碎碎地讲八卦，蹦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姑娘被震得当即就红了眼。回家她妈怎么问她她都缄默如一。老两口急坏了，操心她的病是不是又犯了，但因为她借口工作，轻了心还是放她一个人回了租屋，想着她既担心着工作，就应该不会费心思再干什么出格的事。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海回味着连日来的经历，回去路上随便找了家馆子解决了一下肚子，趁着傍晚的暮色散着步往回走，叶纵明那张恢复了血气的脸蛋就接在快要消散的阳光后面跳进了他的脑袋。多可爱的脸蛋啊，眼睛圆而亮，如刚洗过的黝黑葡萄，水汪汪的好看。
陈海脚步轻快地拐进了楼下的饮品店，买了一杯热果汁，哼着歌往家里奔。
他敲了对面的门，听到里面的有了脚步的动静，心好似飘起来了一般。
叶纵明看是他，缓缓开了门，退后一步给他让门，半低着脑袋看脚下，小猫大小的声音：“你来了呀。”
陈海把饮料塞给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他还记得她脖子的伤，下手极轻，做下来很像情侣间的抚摸。
叶纵明脸腾得就红了，陈海也觉得脸热，窘但是很快乐。
他学她的父母叫她那样：“明明，你出院了，我真高兴。”
她也微微地笑，轻声地应“我也是…”
这一天，陈海见义勇为有了一个胆小又爱害羞的女朋友，而叶纵明自杀未遂，遇见了她的光。深秋的黄叶凋落了，而他们的爱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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