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高速公路上，漆黑沉寂，空无他人的路上悄然无声，车后座处的爷仨已然睡的安稳香沉。偶有远处传来的烟火绽放声打破寂静，伴随着烟火撕开夜空化不开墨一般浓稠的黑，也在默然提醒着我此刻是应该团聚的时刻，而我却在吃完年夜饭后拖家带口往返奔袭，那擦也擦不干的泪水就这么在寂静无声的黑里沉默不语的流淌……
之前得知因老家所在地，受矿区工作人员疫情防控升级，回去可能要的六天隔离，被可能不能回家团聚的消息带来前所未有的打击，终究在团圆夜的前一晚狠下心来，无论如何都要回去陪父母吃上一顿团圆饭，陪牵肠挂肚卧病在床的哥哥吃上一顿团圆饭。当车如愿驶入返家的高速时，看着那条熟悉的路莫名湿了眼眶，小儿子敏锐发觉后问我妈妈为什么难过？我说：“无论千辛万苦，妈妈只想再走几十年这条路。”四岁多的儿子不解我也未语，不过心底暗自说道：“这条路的那头，是妈妈的来路，有它妈妈就有归途。”
到达目的地。心心念念的父母一个佝偻了曾军人笔挺伟岸的脊背，一个蹒跚了曾年轻英姿飒爽的身姿，同样的白发飘荡在眼前无言述说着岁月变迁，同样的满脸皱褶承载着太多生活烟火，心底磅礴的湿泛滥了所有的感官，心疼的痛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用力吸了吸鼻腔，全力以赴碾压去这心底不该有的多余情绪，絮叨了生活本该有的絮叨，磨蹭到自己都觉得没有磨蹭可磨之后，眼神终是不自禁的凝望到房间里，仿若隔着墙就可以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他却又极力回避的他一般。
步似千斤般重重的砸向地面，明明无声却有声般的振聋发聩，就这么一步步挪移至屋内。就一眼，一眼万年的伤痛便在入眼时的霎那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个形销骨立全身蜷缩满身伤痕双目无神缠绵病榻的男人———就是我整日里牵肠挂肚魂牵梦念的哥哥啊……压制不住的泪水伴随着心底的抽痛裹挟着席卷周身，无奈的心疼的后悔的自责的悲凉的，早已不知究竟是哪一种情绪撕裂了我。那要命的颤栗感似触电般不可遏制，让伸出去的手总是无法触碰到哥哥的手，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触碰到的手掌，翻转过来却似熔炉般灼伤了我的心，那双手早已因长期卧床血流不畅而指节发黑皮肤局部破损，捧在手里却不敢丝毫移动，止不住的呜咽犹恐引来父母的心伤，起身至墙角压制自己的情绪……
再次坐定床边，凝望着这个从小伴我长大，一路保护着呵护着我的哥哥，情难自禁的连声轻呼着哥哥，这曾经比吃饭还熟稔的称呼，而今去了茫然没有半点回应，我知道，今生、再也不会有人回应我了……。可偏还一边希望着你可以回应我，一边又希望着你就这样混沌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至少你可以不用清晰面对着这言语无法表述的病痛折磨，可以不用清晰面对这你无法选择与掌控的当下。
哥，你知道吗。你生病后的近五年里，我没有一个夜晚的觉可以安眠，没有一个想起你的日子里可以自控，没有一个想起可能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不惶恐，却没有一个可以不想起你的每一天啊，这是不是就是血浓于水的根深蒂固不可剔除！
哥，你知道吗。你生病后的日子里，我活的特别压抑，没有哥呵护陪伴的原生家庭里是无尽的孤独，没有人可以和我恣意拌嘴，没有人可以和我恣意闲话家长里短，没有人可以和我互述心声。想念每一个有你的时刻，其实、你明明在，却又为何不在呢？
哥，你知道吗。这一年尤为难过呢。坚强如我乐天如我，却避之不及的焦虑症了，而罪魁祸首居然是你呢。所以啊，自私如我，为了活着，为了父母和孩子们不会无依无靠，我选择了无情，选择了不问你、不看你、回避你。选择了不再每天视频每天电话，或者说可以电话绝不视频，于是爸妈之初难以接受，他们说我变了，说我心狠，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心狠，终究只是为了活着，还是将自己变得无情。
原本十全十美寓意的十口家庭，因你的患病而时刻笼罩于阴霾之下。团圆桌上团圆饭，我们坐着你卧床。饭席将散之际，爸爸端酒的手开始颤抖、嘴角微翕、眼眶泛红湿润，布满沟壑的脸上抖抖索索全是心伤，仿佛稍一倾斜就会抖落全部的悲伤，半晌后终是控无可控的流下眼泪，絮叨着前半生他从不会絮叨的情绪，流着他前半生从不轻易流出的眼泪。因为开车我已许久不曾陪爸爸小酌过，先生酒量有限不足以陪父亲尽兴，而这一刻我和先生说尽力陪爸爸喝点，哪怕喝醉。隔着家人的身影望向卧床的你，其实你也不会喝酒，你也不曾陪得起酒量尚好的父亲，可一向喝酒自制力非常高且不喝酒许久的爸爸，此刻却因你想喝上几杯，你若安好定是不会让他如此这般吧。
年三十除夕夜，是国人传统必做的团圆夜，是所有黄皮肤们都恪守遵循的传统，也是喜庆团聚的大日子。我们，也团聚了，无论如何，可以相守一年又一年，我们都应该感恩。可此刻，我分明听见心底自己心碎的声音，有什么样的痛苦可以抵过这种无能为力直面于对你的守候？有什么样的无奈可以抵过这种每日直面你备受折磨却不能放弃的痛苦？又有什么样的理由可以纾解我于父母不能分担丝毫，于你不能相助半分的诛心之痛？面对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垂暮之年的父母，面对卧病在床药石无医备受折磨的你，去了深深满满难以负荷的无力感，便是如当下这般无用的泪流成河吧。
大年三十晚上的高速路上，是往年不曾见过的凄凉，浓郁的黑和静若止水的静里，清晰听见自己与家背道而驰的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倒车镜里去除黑仍旧是一望无尽的黑，看不见悲悯相送老父老母的身影；看不见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那条熟悉的路；看不见拐弯处仍旧茫然卧床的你；而你们，也一样看不见拼尽全力回来与你们团圆的我的疲惫；看不见我转身后难以自控的如雨泪下；看不见我一路悲戚难舍煎熬的心……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去年已过，新年已来。我不敢奢望太多，也无太多奢望。但望此除旧迎新之际，可得上天眷顾，护佑我挚爱双亲身康体健，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去陪伴，以吾之竭尽绵力，护其烛年安好，不留憾事而后悲；顾尔至耄耋、百岁、期颐仍后顾无虞；仰头收怆然之唏嘘，低头笑看尔回眸生花，万事皆浮云，唯此最弥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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