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慎字谨庵，顺天世官宦。
赴试舍京郊，对户美少年。
心好渐与语，悦邀相款宴。
问名俞士忱，金陵是籍贯。
因订为昆仲，遂把士字删。
明日过其家，书舍亦俨然。
少年引入内，呼妹出拜见。
年约十三四，粉玉无其妍。
家中无仆婢，其妹托茗献。
公子数语出，由是遂无间。
忱来慎留宿，辞以妹无伴。
慎曰弟流寓，千里无亲眷。
不如从我去，斗舍可共檐。
忱喜约闱后，试毕秋月圆。
忱曰妹素秋，蔬酒请赏脸。
竟挽慎入内，素秋略寒暄。
下厨治酒具，菜肴端上前。
素秋忙不迭，慎曰情何堪。
素秋笑入内，顷之忽搴帘。
青衣婢捧壶，一媪托鱼盘。
忱哂妹弄怪，帘内笑声咽。
既而筵席终，婢媪撤筷碗。
慎嗽溅婢衣，婢随唾倒前。
碎碗流汤汁，视婢则帛剪。
忱笑妹亦笑，拾之又入帘。
俄而婢复出，奔走不知闲。
忱笑小伎俩，妹子幼常玩。
慎问何未婚，答云服丧满。
去留无定所，故此方迟延。
遂与定行期，鬻宅祭祖先。
携妹与俱西，舍之送丫鬟。
慎妻韩公女，日常与共餐。
忱慧目十行，试作不一般。
慎劝赴童试，忱曰福分浅。
三年又落第，忱为大扼腕。
榜上挂个名，为何如此难。
我初宁寂寂，今亦想舒展。
老童十九岁，当效驹撒欢。
慎喜送入场，邑郡道三元。
兄弟同攻读，逾年并为冠。
忱因名大噪，媒婆腿跑断。
忱却慎力劝，且待乡试完。
无何乡试毕，试文争相传。
榜放双皆黜，对酌强作欢。
失色盏倾堕，忱身案下瘫。
置榻病已殆，急呼妹至前。
张目谓公子，吾两情投缘。
自分登鬼箓，衔恩无可还。
蒙嫂爱素秋，媵之遂我愿。
公子作色曰，谓我畜衣冠。
重金购良材，忱力疾入棺。
嘱妹我没后，阖棺勿开看。
慎尚欲有言，瞑目已长眠。
哀戚丧手足，慎疑嘱怪诞。
启棺窃视之，袍服如蜕蝉。
揭之有蠹鱼，僵卧径尺宽。
素秋忽促入，兄弟何所瞒。
如此非避兄，但恐流言传。
慎曰真情在，异族何殊焉？
妹应知我心，中馈无漏言。
遂速卜吉期，厚葬在后山。
当初论素秋，应嫁世家男。
忱殁以商妹，素秋不甚欢。
妹年已二十，不嫁兄为难。
秋曰惟兄命，不愿嫁官宦。
数日媒相属，卒无一可观。
妻弟韩荃吊，得窥素秋颜。
欲购作小妻，姊急戒勿言。
韩去不能释，托媒示谨庵。
许为通关节，乡试保过关。
公子怒诟骂，自此交往断。
尚书孙某甲，将娶妇归天。
亦遣冰人来，甲第如云连。
公子素识甲，然欲见其面。
因与媒人约，使甲躬亲见。
及期垂帘内，令秋自相看。
甲至裘马从，炫耀闾里间。
秀雅如处子，见者咸美赞。
素秋殊不乐，公子亲操办。
奁装不计费，素秋固阻拦。
但讨一侍婢，公子不吝钱。
既嫁琴瑟敦，兄嫂常系念。
每月一归宁，珠绣往回攒。
嫂未知其意，姑从代保管。
甲孤母溺爱，歧途渐难返。
淫赌不能禁，偿债鬻珍玩。
韩荃有瓜葛，招饮而窃探。
两妾易素秋，但恐慎非难。
韩曰非至戚，何畏一谨庵。
两姬出行酒，甲惑拟交换。
至日虑韩诈，候途待夜半。
果有舆从来，启帘照验看。
交兑五百金，甲骗素秋言。
公子暴病呼，素秋急相见。
未妆草草出，夜迷舆行远。
忽见二巨烛，众喜遂至前。
巨蟒目如灯，众骇人逃窜。
将曙剩空舆，韩闻愁不展。
数日慎诣妹，知为恶人赚。
初不疑其婿，婢归细诘盘。
忿甚诉郡邑，甲惧求诸韩。
韩以金妾亡，斥绝不出面。
各处勾牒至，俱以赂嘱免。
月余典货空，宪府究甚严。
甲尽吐实情，省衙传票繁。
韩惧告其父，父交隶法办。
既见诸官府，言及遇蟒变。
悉谓其编谎，家人搒掠遍。
甲屡被敲楚，幸母鬻田产。
韩久困囹圄，赂金求撤案。
甲母益二姬，但求姑暂缓。
妻承叔母命，朝夕求解免。
逾日坐斋头，素秋偕媪还。
慎骇问无恙，蟒乃妹变幻。
夜入秀才家，依其母做伴。
彼自言识兄，今已在门前。
公子倒屣出，烛之周少年。
宛平之名士，声气素相善。
把臂入斋坐，始知事末颠。
昧爽款生门，问知遭劫难。
欲驰报公子，素秋止暂缓。
母悦慧解意，微言其子贤。
秋以未奉命，生亦待媒传。
知讼已调解，素秋告母还。
母遣一媪送，即嘱媪媒焉。
公子窃有心，闻言即订缘。
遣人告两家，即日遂撤案。
又念生家远，生母接进院。
生亦备币帛，交拜鼓乐喧。
嫂问得新婿，可曾忆旧欢？
秋笑应问婢，婢笑羞掩面。
三年床第乐，皆以婢代揽。
每夕画两眉，对坐婿不辨。
嫂奇求其术，秋但笑不言。
次年又大比，俞周同赴选。
素秋曰不必，公子挽再三。
落第生欲隐，逾年母归天。
一日秋告嫂，不日将赴远。
请秘授幻术，可以避兵燹。
问知三年后，此处无人烟。
妾弱不堪惊，行将隐海边。
大哥富贵人，不可受踬颠。
以术悉授嫂，慎留不能挽。
逾日鸡鸣起，双卫渐行远。
慎阴使人送，胶莱迷不见。
三年寇作乱，村舍为墟烟。
慎妻剪布人，寇至不敢前。
村中有贾客，海上遇老仙。
发黑不能认，笑曰慎尚健？
借口为寄语，秋姑亦甚安。
问其居何里，叟曰离得远。
公子使人访，踪迹无所见。
异史氏曰：
书生禄薄，由来久焉。
初念甚明，惜持不坚。
主司目盲，重命轻贤。
一击不中，遂死冥然。
蠹鱼之痴，一何可怜！
伤哉雄飞，不如雌潜。
（原文3315字，译诗1889字，2024.9.22.15：22～9.25.16：41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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