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洞口,看着赤练的红光在尽头消失,忽然感到无边的阴冷。我搜索白远道的记忆,洞中被山洪冲刷过,又过了千年,似乎与记忆中有些不同。
“溪源!”二叔赶过来,打起手电照了照我的脸,似乎不确定是我还是赤练。
“叔,她进去看了。”我说。二叔明显松了口气,越过我向洞中走去。
手电的光打在石壁上,我发现与千年前不同,洞壁上有些潮湿,某些地方长着成片的地衣。这说明阴气并未严重到植被无法生存的程度。我感觉向下走了许久,二叔走得极快,也一直没有说话,我感到快到记忆中满是萤火的地方,却还没见到赤练的光芒,于是把手搭在二叔肩上。
“叔,走这么快。”我说。
“这地方我住了几百年,能不熟吗?”二叔回过头,我一惊,寒毛都立了起来。“上辈子的事想起来了点,记不清楚。反正这洞我记得,以前没这么宽啊。”二叔说着,一指刚过来的拐角。“就这块石头,每回从这过都硌腰,可硌死我了。要不是这有矿,我早回去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山洞深处异响,只见一片红光袭来,在我面前,顷刻间化出赤练模样。二叔毫无防备,顿时啊了一声。
“不是说看不见吗!?”二叔道。
“这是极阴之地,看到也正常,别拿你手电照我!”赤练道。
“你还真漂亮啊。”二叔一笑,赤练并没理他。
“我把他引来了,现在看你。溪源,跟我过来!”赤练话音未落,我只觉阴风扑面,赤练抓着我,冲到一处石堆,“搬开,里面有剑。”
“剑?”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聚集,对,是楚泽的那把配剑,穿透楚泽胸膛,又被白远道提回洞中,斩碎朱砂。
我奋力搬开石块,终于摸到冰冷金属。只听二叔念起诀来,符纸的微光闪过,在我们面前画下一道金光,屏障一般,挡在阴气面前。
“剑在这,但是有点锈。”我叫道,向下摸去,竟然摸到几块指甲大的坚硬碎屑,捻起来看时,却是朱红一片。“朱砂印!是碎了的朱砂印!赤练!”
“找到就拿着!”赤练说着,从身后将我一推。“生锈没关系,上面还有楚泽的心头血。上!”
我举着剑冲到二叔身边,那阴气在金光上冲撞,如同飞蛾撞击窗纱,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这抵挡不了多久。”二叔看到我手里的剑,眼神一簇。“这剑有阳煞杀气,你只管斩它,不必害怕。”
电光石火之间,那金光屏障砰地一声碎裂,阴气如蟒蛇一般喷涌而出,我下意识举剑一挡,只见撞在剑上的阴气发出嘶嘶声响,如同水泼在热铁上。剑刃上隐隐闪出红色的微光来。我想这边是心头血,或许混合了朱砂的碎屑。
“叔!有用!”我兴奋道,举剑向空中连砍了几下,几乎改变了阴气的方向。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二叔指间夹了几张符纸,在他诵咒的时候,金色的光芒渐渐笼罩在他身上,在黑暗中伸出水母一般的触手,渐渐附在符纸上。
“破!”二叔大喊一声散出符去,那些符腾在空中,刹那间没有了纸的质感,而是像箭一般射了出去,分八个方向钉在洞壁上。那阴气尖啸了一声,刹那间被禁锢在八张符纸之间,发出困兽般的吼声。
“溪源,守出口!”二叔喊道。
我忙越过符纸阵,在出口那侧举起剑来,尽管没有斩下,那阴气也似乎被震慑,不敢向这边偏移。
“真气降天,斩邪魔!”二叔举起手来,手指形成奇异的形状,在那一瞬间,仿佛凌空有真气形成剑锋形状,在那符纸阵上,几乎就要斩下,就在那一刹,阵中的阴气似乎拼死一搏,符纸响声大作,几乎一齐裂开,就在二叔举起的手臂下腾空而起,龙蛇一般,顿时穿过他的身体。
“叔!”我叫道。二叔晃了一下,跪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真邪门啊。”二叔说着,仰起头来,冲洞中打了个响指。“白远道,你不是想要那一魂吗?我就给你看看!”
幽暗的洞中,一瞬间仿佛被什么照亮,我看到居云所说的魂火,在二叔双肩和后背,熊熊的燃烧,几乎触及洞顶。但与居云说的相同。他的魂火最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网状光线,内里分为千千万万的小块,不停的相互撞击,如被网住的一群飞蛾一般,寻找出口。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只留一缕魂气作个引子,你看行不行。”二叔对着冥冥虚空,不知说与谁听。白远道的两魂嗅到魂火气息,顷刻间涌出洞中,汩汩阴气停在二叔对面,似乎面前物太过丰盛,不知从哪下手。
“散魂!”二叔将手向地面一斩,那金光织成的网猛然间裂出一道口来,无数的碎片蝴蝶一般倾泻而出,流光溢彩,在洞壁间碰撞激荡,二叔抬起手,从那金色的网中落下一缕丝线,他捻着那缕丝,在手中打出一枚火苗来。
“溪源。”他说,“你来。”
我提着剑走到他面前,火苗在他指尖跳动着,映入我的眼睛。
“做个倒影吧。”二叔说着,我只觉一些关于白远道的记忆如同复制一般,渐渐地映入那火苗,火苗的样子也渐渐更为真实。
“这一魂给你,不要留恋了。”二叔一扬手,那火苗亦如蝴蝶一般脱离了他的手指,飞到半空。那阴气尖啸了一声,似乎难以置信,顿时将火苗裹入其中,不停地旋转,仿佛在虚空中转出一个裂痕来,顷刻间陷入其中,不见踪影。
“叔!”我叫道。二叔的面色随着魂火的四散早已变得苍白,随着火苗被阴气裹挟消失,二叔猛然间倒下来,无声无息。最后几缕金色的丝网从他肩上脱落,水蛇一样向洞外游去,我想它们应该是要回到楚泽身上,忽然间胸口一窒,仿佛什么东西哽在咽喉里。
“叔,你还了,你都还了。”我说。二叔躺在我肩上,毫无生息。就在金丝落尽的那一刻,洞中四处奔逃的碎片仿佛收到某种力量的指引,渐渐地聚集起来,如同一条光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这光柱在我面前流转,渐渐盘旋起来,我看到这虚无的光中渐渐生出细节,就仿佛一层浮雕图案,鳞甲绒毛,尖利趾爪。直到它的头盘旋经过我面前,没有看我一眼。
那是一条龙,金色的龙,须尾俱全,头上有鹿角,长须,柔软细毛根根清晰如画。转瞬间冲出洞口,再也不见踪影。
大道反复,向生得死,向死得生。
叔,白念辰,阿蟒,你的天劫过了。我想到这里,忽然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洞中不再那样阴冷,我把头低下来,抵在二叔肩上,脑海中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就在这时,我听到洞口有人进来的声响,跌跌撞撞。
“念辰,白念辰!”那是楚泽,看到手电的光芒,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楚泽是怎样爬上石阶,因为镇静剂的药效,他站立不稳,只能扶着洞壁,一路踉跄。不知跌倒过多少次,衣衫都被碎石划破,血迹斑斑。
“白念辰。”楚泽看到我,脚下一空,忽然间跪了下来,面容渐渐扭曲。“念辰,我看到阿蟒了,念辰,念辰。”
“叔把魂气还你了。”我说。
“我不用他还!”楚泽吼道,忽然间落下泪来。就在那一刻,二叔在我怀里咳了一声,呛水一般喘了几下,皱起眉来。
楚泽一惊,几乎如临大敌。“三魂皆散,怎么还活着?!”
“叔?”我晃了晃二叔,二叔忽然间坐起身,腰上咔吧一声。“哎呀!”二叔皱眉,“我这腰。”
“白念辰?”楚泽凑过来,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被二叔一把打到旁边。“干什么你,药劲过去了?”
楚泽听到他说药劲,似乎确认这人是白念辰无误,突然笑出声来,站起身向四下看去。
“阿蟒还是记得你啊。”二叔道,“给我化的这些魂火,你看够吧?”
“化魂火?”我不解道。
“一旦成神,都有身外身,万点魂火,万万法身。阿蟒而今化龙成神,念辰便是他在人间的法身,就像镜中投影。互相独立,又有所关联。”楚泽说着,看到我身边那把剑,俯下身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把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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