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对正上高中的儿子絮絮唠叨，最怕语文试卷那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理解选择题，告诫他，遇到，就要快刀斩乱麻，犹豫，就会败北。
因为二十年前，那串熟悉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也曾端坐桌前，看班里人声喧扰，和ABCD纠结干架。
叮铃铃...
教语文的陈姐扎着潇洒的马尾，站在讲台后边，一脚踏着讲台底下的踏板，一手举着全班刚做完的试卷，正挥斥方遒地讲题。
“大家来看这一道题，下列说法正确的是，看看你们都选了什么。”陈姐一脸绝望地瞅着底下的学生，每一个脸上都涌现着不甘心的神情，她知道这将又是一场恶战。
同学们在对答案的时候，不知争论过多少次了，可是谁都说服不了谁，这种理解性的选择题，最可怕的就是固执己见。
“老师！巡洋舰下海的吃水深度这个选项哪里错了？答案应该是B吧。”
“答案没错，是C，B是错的，倒数第二段有写。”
“可是它说的水线和这个海洋里的说法根本就不一样，而且我选的C，也错了啊。”
“所以正确答案到底是...”
“安静，安静，”陈姐敲了敲讲桌，“吴劳，你来说。”吴劳聪明，认真，就算做错题也最会反思，不像其他人这么死脑筋，由他来说服同龄人，再好不过。
劳凝眸站了起来，拿起试卷，有条不紊地梳理起来，“倒数第二段提到明显是吃水深度的问题，但一个在浅海，一个在深海，本质上不同的。所以B一定是错的，不用去想。A的话，主体偷换概念了，巡洋舰的机体和发动机是有区别的。根据常识也能判断D是错的，太绝对了。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是C，没有明显的常识错误，又在文中找不到反驳的证据。老师，这道题，是改错了吧？”抬头眼神波澜不惊，这个孩子...
一片哗然，大多数同学选了C的，这时都轻舒了一口气，劳在一片附和声中坐了下来。老师却看出青儿眼中的焦急，不动声色地点起她来：“金青棉同学，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青儿推了一下身后的椅子，急迫地站起，鼓足勇气说，“C不是正确答案。文中有证据，在第四段，已经说了，中国传统文化下衍生的对于海洋的崇拜和西方的不同，对巡洋舰的制造方式也不一样，它是依附于传统文化，而不是人们的习惯，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又是满座哗然，陈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个清亮的嗓音便响起：“那你选的是什么啊？”
洛清。
青儿一听此声，微红了面颊，不敢去看那人，垂头道了一句，“我选的是A，就是..错了。”
噗嗤，众人都笑开了，A的错误之处明显，明眼人没有看不出来的，早就被排除在正确选项之外了。
“不过我已经知道我错在哪了。”金青棉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一下子坐回椅子上。
“老师，我知道正确答案。”洛清仍是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此题，无解。”
看到陈姐射过来的一股杀气腾腾的目光，洛清匆忙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讨好解释说，“啊，是这样的，经过大家细致的排查，ABCD可不都是证明错误了吗，不就没有正确答案了吗？不是没有人选对这个答案，而是题目出错了。”
陈姐从容地招手让洛清坐下，说道，“我们班里，只有一个人做对了这道题，正确答案是D。”
“张简一，你来说，为什么选D。”
“怎么可能？！选D？”大佬们排除来排除去都找不到正确答案的题目，竟然被简一给破了？还选的是D？！
“猜的吧？”
“不是，我是做的，不是猜的。”
吴劳，青儿，陈离，甚至连子衿都回过头，看着最后一排缓缓站起的简一。洛清偏着头，倒想要好好听听究竟是怎样清奇的脑回路，才能把黑说成是白。
“张简一，把你当时做这道题的思路完完整整地讲一讲，告诉大家你是怎么想的。”
简一深呼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开口。众人屏息倾听。
“我先看了一遍题目，然后看了一眼D，又核对一眼题目，默念几遍：别看错了题目，下列错误的是，下列错误的是，下列错误的是，然后选了D，因为它一眼看上去，就是错的。返回核对ABC，都对！那就是D了。”
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题目明明是：下列正确的是。
“噗嗤！哈哈哈。好一个做来的，不是猜来的，哈哈哈哈...”
随着洛清带头笑出声，男孩们都开始笑的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眼角泛泪，推掉了抓握的笔，敲打着课桌，甚至差点撕了试卷。连女孩子们都顾不得形象，趴在桌上的，捂着嘴的，瘫倒在椅子上的，满教室的欢声笑语充盈了角角落落，只差把屋顶都给掀翻。
陈姐悠悠地看了一眼简一，“好了，静一静，静一静，我们先...”
“叮～铃铃”下课铃的锐叫打断她的话语，却震不断那哄堂的大笑。“那就先下课！ ”抛下一句话，陈姐利落地踏出了教室，留下一群如痴如疯的一班学生继续狂笑。
记不得笑声持续了多久，只记得之后喝了大口大口的水，坐了好一会才回复力气，能站起来。
表面的笑声止息，但它会一直延续在同一个屋檐下的40颗心脏里。
心中的笑声，不散。
“所以爸，这道题我是真不知道选哪个好了！”看着儿子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颓丧表情，他拍拍他肩说，“随便选就好了，不过三分而已。”
如今的自己不在乎，儿子当然不可能不在乎，他笑了，和儿子一样，当初的那一波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三分题争来争去，争一节课，满堂充盈嬉笑声阵阵。
但是，他微微叹了口气，今天的那同一拨人，又去了哪里过着风风火火的日子，又在何处爆发出轰然大笑，笑的站都站不起来？
“老妈！老爸什么都不会还叹气！”儿子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抓起试卷找妈妈商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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