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的大师》这本书,是读起来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是读起来让人心有戚戚的那种。
书中讲了一系列在荒野中寻求中华文明信使的考古、金石、语言等方面的人和事,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背景下,一张书桌都容不下,其艰难险阻难以想象。
那些让人动容的,为学术做出种种牺牲的个人,其一生的跌宕起伏,疾风骤雨中的故事,让人泪目。
(一)陈寅恪
陈寅恪,出身名门,祖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为“戊戌变法”时的新政重臣,父亲陈三立与谭嗣同等人并称“维新四公子”。
他自幼受家学熏陶,广泛阅读经史,早年留学,先后在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留学长达十八年,积累了丰富的学术资源,精通中西文化,在哈佛读书时,为“哈佛三杰”之一。
回国后,三十五岁就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并称为“四大导师”。可谓学术界明星。被称为“公子之公子,教授之教授”,很是贴切。
然而就是这位“公子之公子,教授之教授”,到后来在凄风苦雨中不得不为为几叠稿纸求救。
在清华每次上课,陈寅恪都会黄布用来包抱黄黑两种颜色的包裹进教室,黄布包佛学经书,黑布包其他参考书。他讲课所用的文字除了英、法、德、俄、日、希腊、拉丁文之外,还有梵文、巴利文、满文、蒙文、藏文、突厥文、西夏文、波斯文等等,台下坐的除了学生,还有成名教授,比如朱自清、冯友兰等。
强闻博记,学贯中西的陈寅恪与那个时代的大师们成为中国第一代世界主义者,他们试图将中国历史作为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加以审察,以科学的眼光透视传统的真相。
然而“乱世求研究,实为逆流妄举”。理想如海市蜃楼,命运旋涡的裹挟,磕碰摔打到体无完肤。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其父悲愤交集黯然离世。原本高度近视的陈寅恪,国恨家殇,身心俱疲,视网膜脱落,右眼失明。但他不愿做手术,担心留在北京被日伪胁迫。于是举家南下。
临行前,他把八岁的大女儿拉到面前,要求反复背诵亲友地址,以防失散。而他自己也没有随身携带地址嘛本,担心一旦被日本人搜查会牵连亲友。
一路颠簸,在战火中走走停停,陈寅恪独自从香港取道越南辗转来到云南,妻女因病留在香港。
在云南他为西南联大的学生们上课,依旧保持旧日习惯,在黑板上抄各种资料,一只左眼完成的甚是疲惫。
香港沦陷后,陈寅恪全家的生活陷入更深的困境,病了没有诊费,和妻子轮换诊治。偶尔得到一个鸡蛋,五口人分着吃,“视为奇珍”。
纵然如此,他坚决拒绝了日本人。又带着家人从从香港经广州港辗转到成都。呼唤他的是学术研究,不是为稻粱谋。
船一家人的票是用衣服和鞋子换来的。
这位游学数国,精通多种语言的大师,熟知文明转捩的前因后果,却无从破解现实中的苦难离合。
途中,他把最看重的书装在最好的箱子里,为了防水防蛀,以为万无一失,却被盗贼盯上,几经转运交到他手上,打开一看,书竟变成了砖块!
那里面有中文及古代东方文书籍、拓本、照片!
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愤和无奈呀!
然而,现实中的苦厄,没有打垮这位“公子之公子”,他还是“教授之教授”,在战火中他依旧探索古老文明,只是,稿纸都是奢侈。
于是他写信求助“拙稿不过七万字,当费纸不多,如何之处,乞作覆。近日纸贵,如太费钱,可作罢论。不该多费公帑,于心不安也。”
日子的凄慌,生命之凄凉!然而命运的彻骨寒意还在后面。
一只眼的疲劳,生活的困顿,陈寅恪的另一只眼,终于不堪重负结束使命。1944年56岁的陈寅恪双目失明!
颠簸中还有何去何从的抉择!
1948年10月,北平即将解放,陈寅恪携家避入城内,后往南京上海。在上海,接受广州岭南大学校聘约,年末到广州后,傅斯年屡次电催陈寅恪赴台,陈寅恪不往。在岭南大学,他兼任历史、中文两系教授。
1952年中山大学迁入岭南大学,陈寅恪继续任教。
但岁月没那么静好!
1958年,批判“厚古薄今”运动开始,陈寅恪受到批判!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陈寅恪被戴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1969年心力衰竭在广州告别了颠沛流离的人生。
后期的生命,更是卑微,因为心脏病严重,需要吃流质食物,他不得不乞求革委会允许他每天喝一点牛奶来维持生命。
一叠稿纸一点牛奶,一位大师的乞求!
读来岂能不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