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怀旧

无意中找到些旧照片，算了算时间，它们应该是拍摄在七年前。总觉得不对，于是又算了两遍，精确到了六年半，心里这才稍稍舒坦了些。照片上的场景是那么熟悉，让我觉得那历历在目的都发生在昨天。可现在，我应该称之为故事。时光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下手，然后再没回头。

人总是会怀念，仿佛旧时光总是美好的，就连曾经遭过的苦，流过的泪都想再经历一遍。尤其是年纪大些的人更是如此，就好像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较为儒雅的人，也许是受家族影响，不论是曾祖还是祖父，都属知识分子，所以父亲喜欢的也大都是文学，书法之类高雅的事物。小时候的我对此甚是不解，总觉得无聊与无趣。没想到长大后的我竟也循得父亲的脚步，开始喜欢这“无趣之事”。

父亲风光过，很风光的那种。那时流行的电话，摩托车，手机等等，别人家还没有时，我们家就已经开始使用了。火锅，排骨，爆炒海鲜等在当时比较奢侈的饭菜，只要我闹腾着想吃，那下一顿的饭桌上就一定会有了。父亲也是第一批看懂风向，离乡淘金的人，虽然离乡后碰壁居多，但那时的我觉得父亲真高大啊，无所不能。

第一次觉得父亲也会力不能及，是在我中学的一个晚上。

父亲拍醒还在睡梦中的我，叮嘱着要我订好闹铃，以免第二天上学迟到。我含糊不清地应着。直到父亲走出家门，我才想起追上去问问父母要去做些什么。我仍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每句话。

“爸，妈，你们去干什么呀？啥时候回来？”

“没事儿，孩子，爸去医院看看，明天就回来了！”

“啊？爸，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去去就回，明天就好了！”

我有些担忧，但又没有多想，父亲说去去就回，那一定没什么大事的。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自那以后，父亲的口齿就再不清晰了，是脑堵影响了神经。再后来，这个病又影响了父亲很多其他的东西。

“去去就回！”

可好像那天以后，我无所不能的父亲越走越远，慢慢的，父亲不再读他最喜欢的近代史，捧在手里的是手机里的斗地主；父亲不再西装革履，有时连衣服上的毛球也不再在意；父亲不再为整个家庭出谋划策，不再谈笑风生，不再于不可能中寻可能，更多的是沉默，烦躁，开始把“这就是命”放在嘴边，也终于放弃寻找曾经的自己。

父亲也挣扎过，挣扎很累，病魔对人的摧毁是不可逆的，可我知道父亲做过很大的努力。

父亲与自己和解是在我第一次升职，当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时，大家都是喜笑颜开，唯独父亲独自去屋里待了一会。再出来，父亲好像轻松了许多。我知道，父亲是觉得我终于可以独当一面，而这个他一直勉力支撑的家庭，也终于有了新的顶梁柱。我想，就在那一刻，父亲的心里是复杂的，但为我高兴更是真的。

再然后，家里的一日三餐成为了父亲新的工作。经常转发给我的帖子，也从文学、历史变成了菜谱。询问我工作近况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告诫的也都是我早早就已经想到的种种，我偶尔也会敷衍应付，但父亲仍乐此不疲。

那天，家里来了朋友，我与朋友闲谈时，父亲也坐在一旁，全程都只在喝茶。待朋友走后，父亲问我什么是自媒体，数据是什么数据。我才知道，我们的谈话父亲听得云里雾里，我耐心解释后，父亲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回了房间。在晚上，我发现父亲的微信名称从“一马平川”变成了“怀旧”。

父亲怀念的，是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吧。父亲怀念的，是曾经自己也站在时代前沿的流金岁月吧。父亲怀念的，是那很苦很累但挑起了担子的满足感吧。父亲的怀念，也都变成了对我的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