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仙身,但我那亲生的爹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将我丢到万恒山,舍了我。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师父。不幸的是,他以自己年纪已大,没心力管我这女娃娃为由,把我送到了南海,千年之后,才被接回。
一
远远的我就看见对面的山头仙气缭绕,不知又是哪路神仙路过万恒山,饶是令我这阶小仙诚惶诚恐。
在万恒山,山脚下修习的我,隔上几日,便会被师父他老人家叫上山训斥几句,我觉得师父每次训我的理由,除了催婚还是催婚甚是无趣。
仙气越来越近,我毕恭毕敬地放下手里的扫把,往前跑了一步。为了显示出我的诚意,不再让师父说我没个正形。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谁曾想这一跪不要紧,地面竟被我砸出来一个坑。
我闭上眼睛委实不敢再低下头,这要是传出去我定然又会被师父叫上山。我都能想到,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样子,我一个还没找到夫家的小姑娘,竟然生生将地面砸了下去,真是丢人坏了。
幸而,来的那仙人不是别人,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怀安,怀安自小就受我欺辱惯了,他对我的力气多少有些了解,也不至于笑话我。
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连我如今陷入了地面中,他都不知道,也不来扶我一把,亏我还做出如此恭敬的样子。
不过我猜他应该是不忍直视我,毕竟难得让我对他卑躬屈膝,他若还不看一眼,我会觉得他是受我欺负的时间太长,就连反抗的心都不存在了。
我见来人是怀安,自行站起来后,拍了拍腿上的土,同他道:“几年不见,你的仙气倒是更加浓郁了。”
怀安那人若是放到凡间,一定是个小白脸,我对他每次充满书生气的回答嗤之以鼻。他淡淡回道:“不敢,定是南海水君教的好。”
我不过是同他客套几句,他竟然还蹬鼻子上脸扯到南海水君,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他几句,觉得多年不见,他的脸皮愈加厚了。
怀安跟着南海水君修习了约有千年,打他从娘胎起,南海水君就受他娘亲所托,教他修习法术。虽说是比我强点,但记忆中的他法术平平。
我都不免怀疑他娘亲将他送到南海,究竟是为了让他成才,还是让他和我一样平庸。
“你从南海不远千里,飞到我这万恒山,所谓何事?”我很自然的将手臂放到他的肩上,他一如往常那般将我的手臂拍了下来,我又放上去,如此反复,他便不再挣扎,干脆由着我胡来。
“不远,我不过飞了半柱香不到。”从他的语气中我听不出来任何温度,就连炫耀的成分,我都听不出来。
“你说,你飞了半柱香不到,你是遇到哪路高人指点了?”我心下一惊,有些羡慕他,我也想腾云驾雾,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到了万恒山跟着师父学习已有百年,师父总是嫌弃我地扫的不够干净,整整让我学了三百年的扫地,愣是一点儿也没教我法术,我觉得再扫下去我就能独当一面,彻底拿下万恒山的地面了。
“南海水君。”怀安不紧不慢地说道,吐字清晰。
我却怀疑我耳朵里进了水,大声冲他嚷嚷:“我不信,我在南海待了千年,那千年你法术和我差不到哪儿去。怎的我一走,你就法术精进,定是有高人指点,快快告诉我究竟是哪家仙人。”
许是我声音太大,吓到了他,只见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把我的手臂震了下去,我有些心虚,他退后几步:“那可能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荒废了学业。”
怀安这个坏人,把他学艺不精全赖到了我身上,气坏我了。我刚想使法术吓唬他,师父就乘着他的大鹅缓缓落到了我与怀安面前。
其实它是一只仙鹤,不过到底是大鹅还是仙鹤,我都不太在意。
但在我初回万恒山时,我一眼看到它雪白的身子,有些心喜,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身子,随口道了一句:“师父,你这大鹅甚是漂亮,我在南海水君那里千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大鹅。”
那鹅多半听懂了我的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冲着我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看着胳膊上流下的血,心痛极了,方才我才夸它,它转头就咬我,这大鹅一定是一只忘恩负义的大鹅。
师父看到后,问我同大鹅说了什么,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他说了一遍,把我夸它,它还咬我的事情,讲的是绘声绘色。
师父听后恍然大悟:“我这仙鹤一定是看你不顺眼。”
“您这是一只仙鹤?”当我发出我的疑问后,那仙鹤又有些神经错乱,若不是师父拦着,估计它又会咬上我一口。
为了报复它,我决定以后就叫它大鹅。
被大鹅咬到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其实根本没什么事情,但我在南海水君处懒散千年,被带回万恒山后,也不想修习法术,便借口受伤主动来山脚下扫地。
久而久之,也就扫出来一个名堂。四海八荒之内都流传着万恒山上的仙人,从不教门下的弟子修习,只让她扫地的八卦。
说来惭愧,其实最开始也不是师父不想教,不过是我不愿意学罢了。但后面可就是师父的问题了,我日日求他,他都不肯传授我法术,当真是个吝啬的老人家。
二
他老人家这次可是让我在怀安面前,丢了很大的人。我还没来得及给难得下一次山的师父作揖,师父就发现了地面上的那个坑。
他心酸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你应去学学那排山倒海的本领,我这万恒山可真是容不下你。”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怀安,此刻被师父一席话说的嘴角上扬,他的侧脸甚是好看,从前我便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最爱逗他。
不过百年不见,我发现我的心中竟是对他如此眷恋。
我光顾着看怀安,还没来得及回师父的话,师父就让他上了山。我也想飞上去,听听怀安这次前来,所谓何事。奈何没师父应允,我万不敢踏入山上,于是就在山脚下等着。
在山下苦苦等了一日多,才见怀安从山上下来,我的耐性都被消磨光了,真不知道怀安与师父能聊些什么。
怀安走到我旁边坐下后,我看也不看他。他晓得我是生气,板过我的身子,清亮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他的声音比起从前愈发充满磁性:“笑笑脾气还是那么差,扫了那么些年的地,一点也没能磨一磨你的性子。”
我这才看他:“还不是我太想念你,我自小便被师父寄养在南海水君处,刚离开南海时,我日日哭泣。昨日你来,不做停留就上了山。”
他故作神秘:“我来,不过是为了解决你师父最头疼的事。”
“什么事?”我颇为好奇,凑的离他近了点。怀安一时呆滞,因着就差一点我就与他鼻尖对鼻尖,他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舒服极了。
怀安咳嗽几声,转过头,我一个姑娘都不在意,他倒是不好意思,我又开始对我的美貌怀疑。
百年前,我觉得南海水君家里的女儿,都没我漂亮。可到了万恒山,一直没人来给我提亲,我想是不是因为我长的有些问题?
“明日,你与我一起上山就知道了。”怀安正襟危坐,很是严肃。
“上山,我能上山了?”我一把抱住了怀安,他的身子僵在原地,许是没料到我又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立马推开了我:“笑笑,同你说过多少次,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一直没往心里去。”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我摸了摸后脑勺,全然忘记他是一个男子。
三
夜色慢慢降临,万恒山一片寂静,平日里听到鸟兽的叫声都会让我心安。今日怀安陪着我留在了山脚,难得有人留宿山脚,我为了表达心中的感激,拿出了平日里我最喜欢的果子。
“怀安,你尝一口。”我把篮子放到他面前,谁知怀安拿起一个刚放到嘴里,就吐了出来。
“你这果子从哪儿寻来的,好酸。”
“这是我寻了七八日才捡了一篮子,你不喜欢吃就算了,怎么还给吐了?”我心知怀安不喜酸食,可那是我这里唯一能吃的最不酸的食物,对于招待他这件事,我真是有心无力。
“那我便吃了。”说完,怀安就朝嘴里塞了一口果子,我见他通红的脸颊,忍不住大笑。
吃完果子后,我同他去了半山腰,坐在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着日落,我不禁感慨岁月流转,光阴似箭,眨眼间,我们都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从地上摘下一株花,在手里摆弄,试图将它整成一个小手环。
“怀安,你我自南海一别,百年时光已过,你可知我念你至深,日日盼着你还能如从前那般。”我拉起怀安的手,把做好的花环套到了他的手臂上。
“哪般?”怀安的声音随着微风飘入我的耳朵,迎着静谧的夜晚,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随怀安在南海,曾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我御风时,不慎从空中跌落,是你不顾我砸到你的风险,去接我。我学幻术时,不小心把凳子变成一头大象,你担心我被责罚,又不知变回的法术,替我把那头大象藏了起来。怀安,你看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从小冒冒失失,学艺不精,害得你为我担了很多。”说到这里,我觉得怀安对我真好。
说着说着,我靠在怀安的身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怀安带到了山上。怀安法术可真是比我离开之时,进步了不少。我是睡的沉了点,但怀安能让我于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山上,多少令我对他感到钦佩。
我看着师父坐在用兰花冰雕而成的冰椅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肖徒儿,见过师父。”
师父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多礼,他看到我身旁陪同的怀安时,眼睛里散发着熠熠光芒,怀安亦同他问安,他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捋着长长的胡须,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我,脸上堆满了慈父般的笑容:“甚好甚好。”
我听得摸不到头脑,什么甚好?还没问出口,怀安就跪了下来:“文风上仙长子怀安,前来求亲,希望能够与笑笑琴瑟和鸣,共度余生。”
听到他这话,我险些栽倒在地。
怀安说要娶我为妻。
那个从前跟在我身后,我闯祸时替我掩盖的人而今要与我结为连理。我心里说不上开心,其实更多的是不愿意,在我眼里,怀安仍旧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尽管他要比我大了五百岁。
我试着幻想过我未来的夫君,有潇洒飘逸,不问凡尘的人。有悬壶济世,侠肝义胆的人,甚至就连凡间的王侯将相,我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料到与我成亲的人,会是一个乳臭未干,同我长大的怀安。
师父问我是否同意这门亲事,我摇了摇头。虽然我尚在襁褓时,就被人丢在了万恒山,师父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按道理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应该点头答应,但我还是不愿意违背我的内心。
我见怀安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变得暗淡,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犹如有万马同时踏过,也是很痛。
四
师父很是诧异,他没想到我一直没人来说媒,现在摆在眼前的亲事,还被我拒绝了。师父言语中很是愤怒:“怀安哪里配不上你?”
我不知该怎么作答,想了想说:“怀安法术与我相差无几,我若嫁给他,不甘心。”
师父听后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笑笑,你的法术这百年没有任何进步,但怀安不同你,他的法术可是进步许多。”
我法术没进步怪得了谁?
怀安似乎是急于表现自己,抬手就把师父坐了万年的冰椅变成了一头大象,我顿时瞠目结舌,指着那头大象,语无伦次地看着怀安:“怀安,你快快把师父的椅子给我变回来,我还想看到师父把它坐化。”
怀安轻拂衣袖,师父那冰椅又回到了原位,我抚了抚心口,如释重负地说:“怀安,你可把我吓坏了。”
“笑笑,你看我现在已经可以把大象变没了。”怀安显然对变大象这件事有了执念。
“好好好。”我其实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随口敷衍他。三百年前,我被带回万恒山,等着师父把他的冰椅坐化,就成了我在这里唯一的乐趣。
“笑笑,那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吗?”怀安用期待地眼神看向我,我的心又如刚才那般开始痛,就连呼吸也有些困难,鬼使神差的竟回了一句:“我答应你。”
就连我回的话和他问的问题不相符,还是我对这段情节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次,才想到的。
五
不日,我与文风上仙家里的独苗怀安,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四海八荒。一时间,来万恒山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人中多半是各个地方的仙子想要一睹我的容颜。
怀安毕竟是上仙的儿子,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也有很多。我承认,能嫁给怀安,我是有点飘了,但令我最为骄傲的一点便是,我出了山之后人人都与我说,我嫁了一个前途无量的男子。
每次别人一说这个,我就会问一次怀安,究竟他的法术,是如何进步得如此之快。这次也一样,我瞅了一眼正在扫地的怀安,问道:“怀安,到底是谁教的你法术?”
怀安的语气中满是宠溺:“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是南海水君。”
“你骗我,明明我在的时候,你每门功课都一般。”我把怀安口中酸的要吐的果子,不紧不慢地放入口中。
怀安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笑,你在的千年,我是因为喜欢你,于是总和你偷跑去玩儿,耽误了不少功课,你走后我便勤加苦练。”
我放下手中的果子,走到他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告诉我,原来在南海的千年里,他就喜欢了我,接着我听到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勤加苦练?”
怀安轻笑,用手替我将坠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不过是为了能够在见到你时,让你觉得自己法术一如既往的差,继而无地自容且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我听后傻笑,他又开口:“笑笑,你师父那冰椅是坐不化的。”
作者:山山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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