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眼
多想千百年以后，我与大人面朝黄土，含笑对目。
没有人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大人。
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清泠。
这个女人貌似很厌恶我，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揉了揉昏痛的脑袋问道：“是你救的我？”
她甩手扔给我一件绣着烟翠柳叶的长裙恶狠狠地说道：“就当是我救的，赶紧换上，别脏了大人的眼。”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大人。
绵绵细雨，滴落了花的芳菲，香气弥漫，在何人的眼中飘散。
我用无终剑刺进了一个男子的胸膛，之后便抱着一块奇怪的石头跳下了万丈深渊。我实在记不清那个男子的容颜，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跳下那深渊。
后来清泠告诉我，救了我的人并非是她，而是大人。
噬魂教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教派，据说教主为了修炼秘术每到月圆之夜必会食三十人心，这说的便是大人。
教里也是没一个人敢直视大人的眼睛，除了我。我反而觉得他的眼如春日里微风拂过的一潭碧水，轻轻泛起波澜，却温柔至极。
“大人只对你温柔。”清泠嫉妒地对我说。
我想我是幸福的，清泠陪伴了大人那么久都没入他的心。
“噬魂教一点儿也不好，什么都没有。”我噘着嘴不满道。
大人宠溺地对我笑了笑：“冉冉怕是觉得闷了，本座这就带你出去。”冉冉，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那一刻，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大人的嘴里说出来。
那日他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带我去最好的酒楼，吃到了我最爱的玉兰兔片，带我去看风起叶落，万点银星。
大人总是带着面具，据说这天下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我偏偏就要看。
那天夜里他睡得香甜，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床边，慢慢将面具移开，见到大人容颜的那一刻，我心都醉了。
“大人怎会生得如此俊俏？”我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滑过他的额头，眉间，睫毛，鼻尖，嘴唇。
突然，手腕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我被吓了一跳，原来，大人早知道我来了。
半晌，他动了动性感的唇：“本座当真好看么？”我点了点头。
“有多好看？”他问。
“说不上来。”我害羞地答道。
“过来。”
“嗯？”
他环住我的腰将我拉到床上又替我盖好被子，额头上传来温热的气息：“冉冉，本座喜欢你，不许离开本座。”我的脸滚烫如熟水，心也跳个不止。
“那大人呢？”
他捏了捏我的双颊：“亦是如此。”
我有些想不明白，于是问他：“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大人钟意我什么？”
他笑了笑没再回答我。
天寒了，窗外的飞雪在我脸上渐渐化成了泪，大人啊，当初为何不回答我，为何让我受尽折磨。
那日，我不小心入了噬魂教的禁地，里面中的都是带有各种各样毒性的花草，可我偏偏中了一种叫双情香的毒，全身燥热，痛苦不已。
大人发现我时我的头脑已经不清醒，我只记得他大喊我的名字：冉冉。
他将我横抱起平放在床上，那一晚他并没有给我解药，在恍惚之中，成了大人的女人。
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自己是清醒着的。
大人喜欢吹笛，他告诉我，笛声里有他对我的情，我听不懂其中的调调，还总是怪他总吵我的耳朵。
大人教我剑法，此剑法听说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凌心”，大人每到月圆之夜时就是用此法了结他人的性命，他细心地教我每一个动作，可我嫌招式太多，实在练不下去，我狠狠扔下手中的剑不耐烦道“不练了。”对于我的任性大人总是一笑而过。
清泠是爱着大人的，她很是嫉妒我。
那日天光正好，她邀我一起去汾湖边观景，当初我觉得有些讶异，清泠一直以来对我凶巴巴的，怎么会突然邀我一起观景？但我还是去了。
到了汾湖边我才知道，我的死期将至。
清泠手里紧握着长剑，眼里充满对我的恨：“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就可以讨大人的欢心，凭什么！”当时的我并不会武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得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知道他在强忍着怒气，那一刻，大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直接挖了清泠的心。
清泠到死也没有想到，陪伴了多年的人最后会面无表情的挖了她的心。
我也是当时也被吓到了，虽然传闻中的大人是如此心狠手辣，但在我心中大人不是这样的，转眼间，变得如此无情。
我的泪水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委屈。大人将我拥入怀中又语气添了许多温柔：“别怕，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我轻捻落花，一只彩色的蝴蝶飞过我的指尖，我问它：“飞不出花丛了，是吗？”它在我的四周飞绕好几圈，我暗叹，我也飞不出去了。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戴面具的男子抱着一块大石头在远处冲着我笑，我猜这男子就是大人吧。
第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一段记忆，我想起了我的家在哪儿，忆起了我娘的名字，还有一个叫做离墨的青梅竹马。
记忆里的离墨对我很好，我每次遇到危险时他总会第一个挺身而出，就像现在的大人。
后来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死在大人的手上。
我与大人说了我恢复的记忆，他听完后一脸沉重。
“大人，我想去看看我的亲人。”大人第一次拒绝了我，他说：“本座会请他们到噬魂教来看你。”当时我以为大人是怕我遇到危险才不让我出去。
之后整整一个月没有大人的影子，听教里的人说，大人是在闭关修行秘术。
我等得起。
可当我再见到大人时，一切似乎都变了。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神也憔悴不已，最让我心痛的是，大人忘记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所有人都记得，却独独忘记了我。
没关系，我坚定让他重新爱上我。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作此选择。
教里的人对大人说我是他的夫人，可大人怎么都不相信，至今还记得他那如彻骨寒冰般冰冷的话语：“这种女人还不配做我的夫人。”
是啊，他打醒了我，我真的不配，但我依然没有放弃，既然爱过一个人，那么无论失忆多少次都会爱上她。
看着那惨白的缺月，我苦笑，也许我不该。
无爱的人太可怕了，我也因此理解了教里的人。
那日我误碰碎了一个青花琉璃盏，大人大怒，他毫不留情地提起我的衣襟：“来人，拖下去鞭三十。”我惊恐地看着他，唤他“大人...”希望他能够忆起我，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最后还是无济于事，我的后背皮开肉绽，这是我经历过最痛的一件事。
可我还是坚持，每天以丫鬟的名义服侍大人，给大人暖床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又一个娇媚的女子，每一个都比我惊艳万分。
直到有一日，大人突然让我为他馆发，他对着铜镜问道：“为何本座看到你心会疼？”
我手中的桃木栉瞬间滑落在地，我强忍着泪水答：“我见到大人心也会疼。”
大人转过头看向我：“你果真如他们所说是我的夫人？”
“冉冉一直都是。”当我看到大人眼中的震惊与惊讶时，我知道，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大人忆起了我。
“冉冉，你是...冉冉。”
“是，我是冉冉，大人的冉冉。”他猛地抱住我：“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我哭着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会忆起我。”
我想我内心的冬天不会再来了，但是我错了。
大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宠着我，爱着我，他将我娘与离墨请到噬魂教让我们亲人相认。那时的我有多幸福，有照顾我的娘亲，有像哥哥一般关心我的离墨，有爱着我的大人。
离墨在桃花树下向我表明了心意，他说他从小就思慕我，问我想不想与他在一起，我拒绝了他。
可那天的一幕让大人看见，他很不满。
我耐心地向他解释，他也不听，我总觉得大人变了，虽然他还是很爱我，但他变得异常暴躁。
可我怎么都想到大人会杀了离墨，还挖了他的心。
我开始恐惧，不，这不是我的大人，我的大人不会杀我的亲人，他捧着离墨血淋淋的心走到我面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个男人对冉冉动了心思，本座便要挖了他的心，你只能是本座一个人的。”
大人将心扔到地上，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按在了我的脸上。
“大人...”我此刻吓得满脸泪水。
“是不是只要你的脸毁了，就没有人再从我身边夺走你。”
“不要...不..”血滴落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如同一个木偶，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本以为事情会结束，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大人说他的脸唯独我可以看，我的脸也只能给他一个人看。他送了我一个面具，那面具做的很真实，如果戴上它，我想我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大人说：“你不是总念着你娘，戴上它就可以永远跟你娘在一起了。”
我的瞳孔逐渐放大：“不！！！”我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心如刀绞。
我的大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这一刻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我蜷缩着身子，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千年之前，我是一只狐妖，而大人是天上的神，大人救了我，我每日跟在他的身边，日久便生了情。
大人爱我，他把我禁锢在一个牢笼里，他说这样便不会有人抢走我了。
大人爱我，他用神力毁了我的脸，他说那样就只会有他一个人喜欢我。
我再也承受不了大人的爱，毁了自己的元神。
大人真的很爱我啊，我可以想象到他有多伤心的脸。
他从神君那里偷来筑梦石，将我们的血滴入其中，筑梦之石，筑永世梦，但总会有一方失去记忆。
原来，在这之前，我与大人已经历经一世，前一世的我依旧承受不了大人的爱，我找到了那块石头，用无终剑刺进了大人的胸膛，自己跳下万丈深渊。
原来，我的大人没有变，是我的记忆变了。
我再一次刺进了大人的胸膛，这次他依旧并没有躲，只是对我轻轻地笑了笑。
我没再去找那块石头，我死在了大人的怀里。
我多想千百年以后，与大人面朝黄土，含笑对目。
可大人是疯子，我再也不要爱上他。
我与大人本就是一场无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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