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洗的发白的青衫袖口卷出马蹄扣,将醒木一拍,惊得满堂安静。“是沧桑!”
“这上回书说到,济公活佛将二傻追置在西湖岸,却原来中了八魔之计,要炼化了济公!这八个馍啊,就比八个窝头好吃…”
三句哈哈两句笑,零打的笸箩不挣钱;说书人点算着茶客的赏儿,还得与掌柜的二八分账…按照说书的规矩,唯有头一天和最后一天,这赏钱才全是自己的。
手中掂着钱袋子,大概齐够他夫妻俩两三天的饭钱开销,也还算不错——这个年景,军阀混乱,谁都得罪不起,一个普通的小茶馆,能挣下这些就不易。
正自走着,一个小矮子撞进了怀里,胡乱地道了几声歉,又急忙一溜烟跑没了。说书人皱眉瞥着,忽觉手感不对;钱袋子仿佛变破了几分,打开一看,全是小碎石子……
“哎!你大爷的!孙贼!”说书人破口大骂,灰头土脸的回了家。
月上中天,说书人的家中带着股火气。
“今天的钱呢?”家里的妻子皱眉问责着。
“让一孙贼给偷了!真他奶奶个纂儿的!”说书人唉声叹气。
“哎,当家的,也不是我说你,咱们这房子马上又得交租了!家里的米缸都快能跑耗子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妻子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要不我还是把大鼓拾起来吧?”
“哎呦我的姑奶奶,可不敢呐!现在这个世道,唱大鼓的小姑娘哪个不被祸害呐!
你看看那园子里捯饬的,旗袍开气儿都到了胳肢窝了!那哪儿是看大鼓的,那就是看大腿的!
还有那些老不死的专点着晚上到家去唱,那是唱大鼓?那是唱床梆子呢!”
眼见着丈夫越说越下道,妻子恼羞的一脚将丈夫蹬出了门:“你上院子里唱你的床梆子去吧!”
院子里光秃秃的,连个景儿都没得瞧,寻思看看天上的月亮,还正赶上阴天……
“可别再下个雨啊,这小风飕的…”说书人嘟囔着,不由得心中郁气。
“唉!苦~~~呐!锵锵采嘟~锵”正给着自己伴奏着过门要叫板起唱,“哎我的妈呀!”却见一个白衣女鬼站在院墙上,将说书人吓得一哆嗦!
“还叫妈!你唱啊!你要是不唱上三出两出,甭想我给你开门!”屋里妻子的话语传来。
说书的那叫一个欲哭无泪,白衣女鬼笑了笑,飘然下来,冲说书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之后又勾了勾指头。
“哦……”说书人战战兢兢的过来,“姑奶奶你有何吩咐啊?我这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想给。”
白衣女鬼噗嗤一乐,声如银铃:“你就是说书的霍云青呐?”
“我说不是…您信吗?”说书人瞪大眼睛做出无辜的样子,“这是谁害得您啊,是不是要我帮您申冤去?我虽然能说,但是我胆子小呐…”
白衣女鬼笑得更开心了,“这么懂得说笑话,怎么不说相声去?”
说书人摆手:“嗨,但凡要是有一个朋友,我还真说相声去了。”
白衣女鬼点了点头,道:“也是。”
说完,女鬼扔说书人怀里来一个荷包,“给你的。”
说书人打开了荷包一看,沉甸甸的几枚银元。
“白日里有孩子不懂事儿,偷了您的钱袋子,我喜好听您的书,便给送来了。多出的别的钱,就当补你的书钱。”
说书人乐的急忙道谢,一抬头,却是空无一人了,只有阴风阵阵,寒意袭袭。
“老婆大人我错了呐,快放我进去!我们有钱了嘿!”
借着这荷包的银钱,生活上的问题算是过去。说书人原本也是念书的举子,只可惜倒霉赶上了宣统退位,一肚的文章没了用处,由于带着妻子私奔,也得罪了军阀,只能混的如此……听说邻居家有个更惨的,家贫难耐想去宫里干活,自己动手处理了,昏迷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醒来,诏书就糊到了脸上…
自那一夜而后的时间里,说书人拾起了笔墨在一家报社做了编辑,日子也是越过越好。而那白衣女鬼还时不时的出没在院墙之内,尤其这次,女鬼约好了今夜三更,要与说书人成一桩美事。
说书人内心不由得嘀咕了一番,莫不是碰上了民国版的聂小倩?可我却真的是“平生不二色”啊…
“当家的,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妻子看着丈夫悬着笔将墨水滴到了纸上,狐疑地问着。
说书人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将来龙去脉如实招来。
妻子柳眉倒竖:“好你个姓霍的,我说怎么总有闲心思大晚上去赏月!你也不怕被人趁夜把魂勾了去!”
说书人苦笑两声:“妻啊,这事儿过于离奇,我也真是不敢说与你听,怕你疑我得了失心疯啊…但我也越想越不对,我也不是赶考的文人,这也不是兰若寺庙,怎么就遇到了这玩意儿!”
“如此,你今晚先去等着她,我躲着门边儿,倒要看看这聂小倩是什么人物!敢来勾搭我的爷们儿!”妻子说着,定下了计策。
半夜三更,女鬼自院墙飘然而至,这次却不是一身白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喜服。
“霍郎应约,奴家三生有幸……”女鬼羞红了脸,说书人正待解释什么,屋门却被一脚蹬开。
一杆长枪刺出,说书人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家岳父老泰山就是个枪把势,原来自己妻子也练过,怪不得双腿如此有劲…
女鬼匆忙地闪身躲开,却反应不及,手臂处被划开了口子,衣袖破开滑落,恍惚间露出了腕子上的红绳。
“我道是什么聂小倩、十四娘一流,没想到原来是个青楼倌人!”妻子杏目圆瞪,掏出一个荷包抛去。“我替当家的谢谢姑娘美意,也谢谢姑娘帮我家度过难关,但我们也不是大户人家,也没有那纳妾狭妓的传统,还请姑娘自重吧。”
说书人长叹口气,用手拨开枪杆,与女子说道:“我妻话虽蛮冲了些,却也正是我想说的,姑娘还是莫要错付。”
青楼女子泪满双目:“唉,也罢,我知你该如此的…当日偷你了你钱袋的是楼里的杂工混混,他想为我打一柄簪子庆生;我曾在我父那读过你的诗词文章,你不该如此零落的……
霍云青,我父就是之前教你诗文的朱夫子,你记得么?”
说书人一愣,粗忙点头:“我记得…你是…朱晴妹子?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去了么?怎么沦落至此…”
“还能怎样,不过是家遭横祸罢了…如今又有一豪横军阀看上了我,看来我是挨不过这么一劫了…”女子泪水流干,转身便要离去…
“啪!”妻子挥枪杆将女子打晕,单臂环抱着。
说书人目瞪口呆地看着。
“愣着干嘛!明天一早去租辆车,将她送到我爹他们那边去,总能护着她走走江湖。”妻子说着,“过来帮忙!没点眼力劲儿!”
“哎哎…”
月光照亮院落,院落升起日光。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人间正道…”
“啪!”
“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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