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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在广州,寻味民国:广州人怎样将“一盅两件”变成“诗意栖居”?

食在广州,寻味民国:广州人怎样将“一盅两件”变成“诗意栖居”?

作者: 周松芳的饮食风月 | 来源:发表于2018-11-17 19:17 被阅读0次

    岭南过去由于僻处一隅,被人目为化外之地,至今仍有人戴着有色眼镜说广东是文化沙漠,可是在民国时期,广州(可代指广东)的饮食,尤其是广州的饮茶,让不少人惊呼:广州人实在是生活在艺术之中,或者是生活艺术化了——方此之际,谁还敢说广东没有文化?看来,饮食文化乃广东文化强省建设的一个切入点和重要方面。为此,就让我快快将民国时期各路君子关于广州的饮茶艺术,一一为你道来。

    民国时期最早描述出广州饮茶艺术的是徐珂。他的一篇《茶饭双叙》(《康居笔记汇函》,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说:“沪俗宴会,有和酒双叙。和酒,饮博也,珂今乃得茶饭之双叙矣。”接下去说他某年某日在沪上拜访潮阳陈质庵、陈蒙庵,陈氏兄弟饷以工夫茶和潮州菜。关于工夫茶,陈氏说:“吾潮品工夫茶者,例以书僮司茶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需要“专业技巧”,看看茶杯的大小及倒茶的要求即可知道:“四杯至小……注茶汁于四杯,注汁时必分数次,使四杯所受之汁,浓淡平均,不能俟满第一杯而注第二杯也。”而喝时,更需要技巧:“饮时,一杯分两口适罄,第一口宜缓,咀其味,第二口稍快,惧其温暾,饮讫且可就杯嗅其香。”这技巧即艺术,这艺术使徐氏“茗饮醉心,午餐饱德”

    招勉之的《广州的抽喝吃》则从叹茶的“叹”字入手讨论广州人生活的艺术化:“这叹字在广州人用起来是有闲的欣赏,一碗茶喝个把钟头谓之‘叹茶’。”文章再具体展开这种叹的艺术的讨论。先从洗杯说起:“此虽穷乡僻壤的广州内地,亦多知之。无论茶馆里的陈设及用品是怎样地清洁或污秽,照例茶客要洗一洗茶杯,不洗固然也没有什么稀奇和大不了,不过有时会给人惊讶到你的火速的举动,太急进了一些,并不曾受过艺术的洗练罢了。成了例的,伙计冲茶之外,另给你一杯白开水,就是这样的用处,倘没有,可以立刻问他们要来,好让他们知道你是内行或艺术家。”洗完杯,开始叹茶——其实就是叹点心:“有两句广州流行的俗语,很可以为这生活的艺术的原则的”,即“少食多滋味,多食无回味”“食嘢食味道,睇戏睇全套。“这是叫人吃食不必像牛嚼牡丹似的意思。根据了这一条原则,那么,无论吃大菜或点心,多侧重于滋味,却不在乎食前方丈般的数量和风卷残云般速度也。”“吃喝的态度既要如是其优游安定”,岂不艺术?由此,作者总结道:“品茗,原是古雅的喝茶的变名,比饮茶又要美化一些了,像咱们广州般的品法,这茗大约不至于虚负了!广州人的风味真是雅致!”这种雅致,使他离开了广州,多年以后,“春意早已阑珊了,想起南方的景况,也还是一样地安闲,不禁神往了。现在计起,倒数到从前,总算南海之滨是幸福的地方啊!有人造反,却仍然保存着安闲,这种幸福不令人留恋,还有什么足以令人留恋啊!”这种语调,令人想起了胡兰成,想起其弟子朱家父女,想起了广州的饮茶真是生活的艺术。

    广州饮茶的这种生活艺术,既可以上达高档的茶室,也可以下探最便宜的二厘馆,也就覆盖了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其上焉者如顶级的新雅,《十日谈》1933年第4期言言的《茶与咖啡》就说:“讲到中国的,还是到中国的茶室去好。”意思是在中国,去咖啡厅馆,还不如去好的茶室有气氛和情调——“南京路的福禄寿和新雅都是可以坐坐的地方,最好的却要算北四川路的新雅。那里的侍者差不多都有过一些训练。他们侍候得客人刚好,去的人又整齐,因为喜欢高谈阔论的人并不到那里去,他们去的地方是城隍庙的春风得意楼。”作者随后解释:“所谓整齐,就是不高声大闹的意思……到那里去的人可以说都是懂得吃茶趣味的。”也即说,“整齐”是有品味的。这种口味,即是艺术的。而其下焉者,去二厘馆,也不仅为了充饥,还要讲味道——二厘馆“卖的东西特别便宜,多以包饺、烧卖、粉面及油器为主,只论多、大,精粗美恶,一概不管。可是味儿却不能差,广东人就有这一种本领,顶能辨别食物的味道儿”。这辨味,谁能说不是一种艺术口味?而为了适应这种生活的艺术,是大酒家也要放下架子的:“说到吃,乡下人也晓得省城有个四大酒家,见着熟朋友开口第一句话便问‘请饮茶吗’?长堤有个大三元酒家,小孩也晓得大三元饮茶是物美价廉而且富于阔绰意味的。”(《旅行杂志》1935年第7期区作霖《荔枝湾追忆》)

    黄诏年的《从广州茶点谈到看老婆》(《新女性》1927年第11 期)则将饮茶与吃饭并论,从日常生活角度,直言盛称广州人的艺术生活了:“广东人爱艺术的天性也许是谁都知道的,他们的日常生活,差不多也有点艺术化的了。广州人连吃饭似乎都有‘趣味’的成分,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一餐在上午九时左右,一次在下午三四点光景。至于早上、午后、晚上这三个正是我们江浙地方吃饭的时候,他们却吃茶点。”并以自身的不会艺术化地喝茶吃点心来说明广州人饮茶生活的艺术化:“我有一次一连吃了五碟,茶则一喝即尽,伙计对我似乎有点奇怪的样子,心想‘那向来的外口老’?我时而环顾左右的几位善喝茶者,见他们茶则一口一口地啜,瓜子则一颗一颗地咬,前后的时是很长的。至于他们吃那圆的月形饼,则月半到三十,大概起码也要一刻钟。”这时,作者搬出了最艺术化生活之一的周作人来压阵:“我想我这种地方,如果请岂明先生去,定能胜任而愉快的,我则太无‘生活的艺术’了。”

    这种说法,广东人最有认同感。前此,有黄行的《进庐杂缀·饮茶》:“一日十二小时,除却食饭屙屎外,每天要饮三顿茶,朝早饮一顿茶,精神清醒些,宴尽饮一顿茶,烦闷消除些。夜晚饮一顿茶,听瞽姬,看女伶,更觉疏肝了。”这种适意的饮茶,与陶渊明东篱之下的饮酒,在笔者看来,具有同样的诗意,而对于底层民众,更是一种难得的“诗意栖居”:“在广东,有好些人一天要上三四次茶居,恬不为怪,尤其是劳动阶级最多这样的习惯。有人指摘以为这是不良的社会现象,既费时,又伤财。但是在民众娱乐、民众消遣没有施设的社会,这种现象是自然会产生的,比之在赌场烟窟里流连忘返已经算等而上之了。”(张亦庵《茶居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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