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男生宿舍搬到她住的公寓,是小琳提议的。在她酒醉的那个夜晚。
凌晨两点钟,经理带着几个服务员晃晃悠悠的走出酒吧。她们要去午夜阳光嗨一下,也好解解酒。酒吧里,只剩下我和烂泥一样摊在沙发上的小琳。
我一直也想不通,为什么其他人的醉是装出来的,而小琳的却不是。她总是很容易的就引起别人的厌烦,无论是客人还是我们酒吧里的人。她还总喜欢大喊大叫,她蹩脚的拍马屁技巧让经理都汗颜,所有人都在她背后说她坏话,她却没心没肺的每天嘻嘻哈哈。
此时的大厅空荡荡的,散台桌上堆满了科罗娜和喜力的啤酒瓶,几个氛围灯还在棚顶傻呆呆的转着,屋子里飘荡着一股香水和酒精汇合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了童年时吃的猫眼儿糖。
十七岁那年,我来到了一个叫“夜来香”的日式清吧做吧台。晚上七半点上班,下班时间待定。我的工作主要就是点歌,切冰,做果盘,以及负责把那些喝得烂醉的服务员安全送到家。工作是我爸从沈阳晚报的招聘栏里找到的,上面写着要求形象好气质佳,年龄不限,供吃供住,待遇优厚。用他话讲,主要是为了让我能更加顺利的融入社会。
那时的我已经中专毕业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拒绝进厂,每天屁股像钉在了电脑前。有一次看毛片时恰好被我爸逮到,也许正是那次才下定了他要将我逐出家门的决心。我不禁想,当时他看到我看毛片手yin时的感觉会是什么样呢?是不是跟他看到碟片里的男优时差不多?
走到吧台,拿出了一位我并不喜欢的客人存的一瓶“黑方”。我酒量不好,却喜欢喝,喜欢喝洋酒时的那种感觉,我想存酒的这帮人也同我一样。
店里每天都在播放张学友和张国荣的歌,实在有些听腻,我打开音响,找了几首周杰伦的歌加入播放列表,可正当我拿起酒杯的时候才猛地发现,沙发上的小琳不见了。
包房,卫生间,厨房,大厅,酒吧外。我找遍了每一个能容得下人的地方,可依旧还是不见踪影。会不会是自己回家了?于是我走到她们换衣服的房间,却发现小琳的衣服还在。深夜里,一个穿着低胸礼服的女孩独自走在街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慌慌张张的跑到一楼大厅,正准备出门寻找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楼梯下面的储藏间里传来一阵异响。那声音类似塑料袋的嘶嘶响,又夹杂着咀嚼时的嘎嘎声。会不会是老鼠呢,我怀着好奇心打开了储藏间里的门,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我哭笑不得。
此时小琳正坐在地上,头靠着一把坏掉的椅子背上。他光着脚,左侧的吊带滑落到肩膀处,露出了半个胸脯。她一只手捧着一把香蕉干,另一只手拿着一片放在嘴角处。见我进来,她正停手里动作,傻呵呵的看着我。
“嘿嘿,刚吐完,现在有点饿了。”
“草泥马的,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跑出去了。”我恶狠狠的咒骂着,可她却不以为然。此时我再想是否应该给她锁在里面。
“给,别生气,你也吃。”她伸出手,将香蕉干递给我。
小琳醉眼朦胧的看着我,像熊猫一样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此时整个酒吧响起了周杰伦的那首《星晴》,“捏成你的形状,一口一口吃掉忧愁。”
二
在送她回家的途中,她依旧不老实。一会让我扶,一会又甩开我手说她自己能走。她还光着脚在马路中央跳舞,摆POSE,非要我给她拍照。从酒吧到她公寓明明只有一站地距离,却硬生生的让我走了半个多小时。
我们走在凌晨三点的沈阳街头,只见楼宇间挂着一轮瘦月,周围是被灯光侵染了略带粉红色的天空。我试图寻找星星的踪迹,可只有那轮瘦月旁边的那颗星斗最为闪亮,正发出明媚的光。
“实在是,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小宇。”
“我都知道他们背后都怎么说我,说就说呗,一群老逼瞪。”
“你不知道咋回事小宇,妈妈桑早就想开除我,就是舍不得那有几个客户。我她妈其实也不想干了,干得憋气。”
“我家就住三楼,一会你也进去,我给你煮碗辛拉面,跟你讲讲这些服务员之间的破事。”
这一路上,小琳一直喋喋不休。大多数都在语无伦次的抱怨着,她的身体软绵绵的靠着我,有几回差点把我外套都给拽了下去,上楼梯的时候就更让我觉得吃力了。
“我不愿意和她们住一起,她们寝室脏的要死。你能想象吗,隔夜的菜为了不招苍蝇盖上几张破报纸,过好几天馊了才知道收拾。那垃圾桶里都生了蛆。带血的卫生巾就沾在水池边上。别看晚上酒吧里一个个跟个仙女似的,一回寝室全都变妖婆子。”
小琳一边说一边打开门,灯光亮起,整洁的陈列摆设映入眼帘,我闻到了一股洗衣液的味道。
“有那么夸张吗?”我随口问。
“有那么夸张吗?那你是没去过,她们每次都让你送到楼道口吧?最多让你送到门口。像我这样把你领回家,她们敢吗?”
小琳说完,觉得有些尴尬,便停下了连珠炮似的嘴。
我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着屋子。这是一间四十平左右的开间,家具寥寥,屋里大部分都是小琳的衣服和鞋子。那些从衣柜里溢出来的衣服被小琳整整齐齐的码好,放在沙发上柜子上还有窗台上,一点也不觉得混乱。
小琳踉踉跄跄的从柜子里找东西,我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忙里偷闲的对我摆了摆手。
闲着无聊,我便打开了她的抽屉。
“原来你是九二年的,才比我大一岁啊?”我看了看手中她的身份证,笑了笑说。
“啊!”小琳向我扑过来,“不许看,还给我。”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当我缓过神来才发现,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压在了我身上,我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她胸前因为急促呼吸带来的起伏。
“给我。”
“不给。”
“你给我。”
“我不给。”
我们的声音逐渐的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嘴唇触碰嘴唇的呜呜声。
“你干什么?小宇。”
“不行,我还没洗澡。”
“不行小宇,没有那个。”
一次十分偶然的机会,我将我的第一次献给了一个叫小琳的陪酒姑娘。当晚的细节我一点也记不起来,这和之后的许多性经验一样模糊,就像是沉在水底的鱼卵。我甚至有种错觉,我是否拥有了这些女人,还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春梦,在那些终究无法提及的岁月里。
小琳趴在我的臂弯,她的呼吸还存留着酒香。她和我说,搬过来住吧,煮一袋辛拉面太费火。”
我说,你把手机递我。
我打开手机,播放了一首周杰伦的星晴。
三
每逢中午,在中山公园南面的小巷里,如果你仔细听,都能听见小琳发出的呻吟声。那是从一栋老旧公寓的三楼里传来的。
搬到公寓后,我将床挪到了窗户边。我喜欢起床后和小琳在窗边做爱。透过窗帘缝隙,我能清楚的看到楼下锻炼的大爷大妈们在窃窃私语,看到他们抬着脖子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而这时我往往会加快节奏,小琳也配合着加大音量。此刻,楼下的汽车引擎声,远处的鸣笛声,家燕的啼叫声,有时还伴有雨滴声,这些声音与小琳的叫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夏日的挽歌。
每次做完爱,我们都会赤裸的躺在床上,像两条交织在一块的泥鳅。我喜欢看她一丝不挂的穿梭于房间里,给我做饭,洗衣服,以及往脸上涂抹着怎么也涂不完的妆。快到上班的时间,我们分头行动,有意拉开距离,我们是潜伏在“夜来香”的地下党。
起初,小琳对我来说更像是某种“福利”。我不会去奢求什么,不会去管她穿不穿低领衣服,将她那半只大白兔公之于众。也不会管客人放在她大腿上不断摩挲的手。一切如同往日一样,我们甚至有意无意的对彼此更加冷漠,这种冷漠一直持续着,直到我们回到家中彼此交融的那一刻才化为乌有。
直到有一天。
“我不想干了。”小琳说。“我觉得我每天就像个傻比。”
我打开窗帘,试图将外面的光引进来一些。
“我觉得没意思,没劲,和她们在一起太没劲。如果我愿意出去卖,我现在过得比她们好。”
“他们都出去卖啊?”我觉得有些好奇。
“亏你还在那上班,这你都不知道,彤彤2388,小李3888,张姐都卖,5888。”
“那你卖多少钱?”我笑着说。
“傻比。”小琳说完在我大腿根儿拧了一下。
“我值一万,拿钱。”
看到她抬起头冲我伸出手的样子,我立马转身压在了她身上。
我与小琳奇妙的感情或许就是从那一晚孕育的。小琳就像是武侠片里的大侠,对着心爱的女人说“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武林盟主,放弃整个门派。”,这时女主角往往都会依偎在他怀里,露出一脸娇羞的样子。
当然,我也是这么做的。
我突然理解了偶像剧里那些人如同神经病一样的状态,也理解了他们口中叫“爱情”的这种东西。回到家里,我就像一只瘌皮狗,死死地缠住小琳。我喜欢看她开心的笑,喜欢她吃东西时的样子,甚至是因为我恶搞之后她生气的样子都是无比美好。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来自于她所说的想要离开这,爱情这件事,事发突然,措手不及。
距离小琳的自由,还有两三天。距离我和小琳一起看星星的日子,还有两三天。
四
我在工作中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趁着客人去洗手间的时候,站在门口处递给他一只手巾板。
每当他们出来时我都会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们打赏的小费,当然,通常时候他们都会为自己的装逼而买单。
不知是否因为小琳的关系,使我加深了对客人们的一些反感。这些社会上所谓的精英对我来说就像是垃圾坑中的烂鱼。他们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背后却想着如何来坑骗对方。他们同陪酒姑娘们互诉衷肠,却又总想着如何才能在她们身上占到些便宜。这些人完美的诠释了虚伪这一词。不过可悲的是,在若干年后今天,我也沦为了同他们一样的一路货色。
我开始厌倦这里。我看着白衣飘飘的女人们犹如看到了一个个行踪不定的幽灵。她们惨白的脸上张着血盆大口,那双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位男人吞噬掉。音浪在昏暗的屋子里翻腾,拍打着明亮的酒柜,雕花沙发,和印着土耳其花纹的窗帘,这让我觉得有些昏聩。
在恍惚之间,我看到了小琳陷入了在几个男人的推搡之中。她的脸上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正胡言乱语的打着无聊的酒官司。她似乎有意的望向吧台这边,可紧接着又被一个男人叫到了自己的范围里。在这个习以为常的夜晚,我同样习以为常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趴在别的男人怀里,的确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可事情的转变却发生在酒局的中段。小琳被几个男人架了起来,他们踉跄着下了楼梯,消失在我面前。
我立马飞奔出去,却又觉得双脚发软,那种昏聩感更加强烈了。
那位带头的男人拉着小琳的手,径直走向停在门前的那辆奔驰商务车。而小琳的嘴里一直不断的嘟嚷着,“李哥,李哥。”
我走上前去,试图将小琳拽下车,可这时才发现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有你什么事?给我滚蛋!”
我被其中的一名汉子甩开,险些摔倒。
“没事,你先进去吧小宇,我和李哥去吃碗面条,一会就回来。”小琳说完,车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回公寓的途中,我有几次马上就要昏倒。太长时间的黑白颠倒透支了我的身体。当我躺在床上,一阵眩晕感袭来,桌子,椅子行,天花板,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我听到了左边耳朵里响起了一阵类似电流般的声音,时间对于我来讲就像海棠花开一样缓慢。
这一晚我一直似睡非睡,一直等到天亮也不见小琳回来,一种恐惧包围着我。她的电话一直关机,我的脑中升腾出各种画面,一整天的我滴水未进,无力感将我死死捆绑再床上。
直到第二天的夜幕降临时,小琳出现了。
“面条,好吃吗?”我声音沙哑的问。
小琳没有说话,她疲惫的将一件件衣服褪了下来,就像一条正在褪皮的蛇。脱完了衣服,卫生间里便响起了一阵流水的声音。
我想,这是她给我最好的回答。
我缓慢的坐起,穿上了衣服。走在夜幕刚刚降临的街头。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脑中到底想了些什么。我突然发现道路尽头除了那些路灯外,还有一个光点极其地闪耀,它就挂在湛蓝的天空上,与晚霞交相呼应着。
不知怎地,我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了那首熟悉的旋律。而与此同时,我的眼泪像银河一样哗啦哗啦的倾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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