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亦然还沉浸在臆想的惬意里,高考已经猝不及防地来到眼前,可想而知,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成了亦然学生生涯中的滑铁卢。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是到学校对答案和估分的时间,各科老师把标准答案公示完毕,亦然就知道自己的大学梦渺茫了。
接下来的时间是同学之间互留通讯地址,并在各自提供的笔记本上写些“苟富贵,无相忘”“祝君鹏程万里”之内的临别赠言。
空气里到处都洋溢着依依惜别的情怀,就连高中两年从不说话的同学碰到一起,都像是许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收不住话匝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亦然跟一帮女同学一起光顾学校食堂,饭还是以前那种有点霉味吃起来经常被硌着牙的米饭,菜里的油水一如既往需要对着明媚的阳光才能找见星星点点的光亮,几个平时有洁癖的同学一改往日的风格,也加入饭菜共享的午宴。很快带有各自口水的筷子让几茶缸菜肴狼藉见底。
那是亦然吃得最酣畅淋漓一顿饭,虽不是美味佳肴,却别有一番滋味。
在亦然她们享用最后的午餐时,男同学们也AA制地聚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几瓶劣质的白酒把离别的气氛渲染到极致。两个喝高了的同学大着舌头互相接底对方暗恋的女同学名字,引起一片口哨和筷子敲击杯盘的喧嚣。
李岸也在其中,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会时不时地跟边上人碰杯,说些离别珍重之内的话语,但跟这些青春激扬恨不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同学相比,显然不在一个频道。
酒足饭饱之后,男生们踩着虚幻的步子勾肩搭背歪歪扭扭地向学校宿舍走去,一路还含混不清地扯着嗓子高歌“啊,朋友再见”和“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的歌曲,引得过往老师和低年级学生驻足侧目。
亦然和几个女同学从学校食堂出来以后,本该散了,有人提议去学校后山,再看一眼那一帘幽梦般陪伴她们走过两年青葱岁月的瀑布,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路过学校操场时,正好碰到那群喝的东倒西歪的男生,两例人马交集又分开,亦然一眼看见走在最后,步子有点踉跄的李岸。
来到后山,几个女生坐在瀑布一侧,各怀心事,默契似的谁也不说话。飞溅的山泉从十几米高的山上冲入她们身边的小溪,溅起的水珠打在她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虽然是七月还是有点凉意。哗哗的水声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空灵无比,从谷低抬头看天如宁静的大海倒置,肆意流淌的白云像这些少女的心事,瞬息万变。
几个醉酒的男生回到宿舍,也不管床是不是自己的,只要身子挨到床便倒头就睡,趴着的仰着的抱着床架的,甚至还有两个人叠睡在一张床上,总之形态各异。嘴里嚷嚷着“我没喝多”的同时鼾声四起,像变调的交响乐此起彼伏。
李岸是个走读生,酒的后劲让他稀里糊涂跟着进入男生宿舍,并最后一个倒在堆放脸盆水平茶缸的床板上。
太阳西下的时候陆续有人醒来,醒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口干舌燥,于是起床找水喝,几个人走到放水瓶茶缸的床板前,看见倒在其中的李岸都会心一笑。几个人马上分工合作,抬头的抬头,搬脚的搬脚,准备把李岸移至附近的空床上,被变换姿势的李岸本能地扭动着身子,要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到舒服的状态,挣扎中,一个信封从李岸裤子口袋滑出,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杏黄色的信封,被捡起时处于拦腰折叠状态,信封口张着还没有被封起,这封既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的信在几个围观人手中传递了一个来回,最后拿到信的人准备重新放入李岸口袋,却被边上的人一把夺下,因为用力过猛,信封被撕开,雪白的两页信纸满载着密密麻麻的简体中文,鸿毛般扭动着优美的身姿,慢慢悠悠无声地落入水泥地面,微风恰在此时吹过,信纸一端犹如神助般被打开,露出行文前几行:
亦然你好!
那晚一别再无联系,你还好吗?
高考已经结束,不知道你考的如何,也许问你这句话都是多余的,以你平日的水准考上一个理想的学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就要分别了,此去经年。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有些话此时不说,也许再不会有机会让我一吐为快,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也知道说出来被拒绝的可能性大于不可能,但如果不尝试一下,我会遗憾终身。希望你能谅解我的鲁莽。
其实早在高中报到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当时身着素花连衣裙婷婷玉立站在一群人中间,显得那么遗世独立,绯红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着陶瓷般的釉光,你无意中抛向我所在方位的一瞥更是流光溢彩,我的魂魄就在那个晴朗的早晨被摄走,此后的高中岁月里,你那日被风扬起的裙角始终在我心底飘摇。
下面的内容因为信纸的下半端叠着,还没被打开,几个聚精会神看信的人只能把目光收回,若有所思几秒后又面面相觑。
“这是写给亦然的情书啊”一阵沉默之后有人率先说话,并抢先从地上拾起那封信,然后跳到一个方凳上开始高声朗读下面的内容:
从那以后,你的一颦一笑一蹙眉都会在我心里留下涟漪。你出入教室的倩影就是一幅幅变幻的风景画,虽然姿态各异,但都以最美的瞬间定格在我记忆的影像里。
也许是老天怜我,不但安排了那场作文大赛,还让你我一起获奖,当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这个消息时,我仿佛看到了老师背上天使的翅膀以及笼罩在他周围的橙色光环。
终于可以冠冕堂皇地跟你近距离接触了,我心中的一池春水无法抑制地荡漾,为了不让你察觉我的失态,我用尽了洪荒之力让自己镇定,只为在你面前留下谦谦君子的印象。
那晚送你回家的路上,你说要报考外国语学院,以后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翻译管,我在心里为你的雄心壮志拍手称快,我甚至看到了多年后的你一身职业装干练地工作的场景。但一想到英语一直是我的弱项,也就是说即使我能如愿考上大学,也不能环顾在你的左右,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哇塞”
“感天动地啊!”
“晕了。”
读信人夸张的抑扬顿挫和表情包引得围在其脚边的男生一起起哄,尖叫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吵醒了熟睡中的李岸。
弄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李岸本能地起身去抢信,无奈寡不敌众。眼看着信在一次次触手可及时被传给下一个人,心中突然恼羞成怒,一向儒雅的李岸瞪着血红带着杀气的眼睛对众人吼道:“把信还给我,不然我会让你们死的很难看。”
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男生们本来嘻笑的表情瞬间凝固,击鼓传花一样的信被李岸吓停后,最后一个手持信件的人像甩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信丢在地上。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后很快知趣地散开,留下一片狼藉的脚印,有些脚印落在被丢弃的信上,让原本清晰的白纸黑字变得污秽不堪。
李岸蹬下身,捡起自己视为珍宝的信件,小心奕奕地擦拭掉上面的泥土。看到这些在自己心里斟酌了很久的文字,被人以嬉戏的方式公之于众,就如同自己埋藏在隐蔽角落里的宝贝,让人发现后被公然挖出,且当着自己的面笑着毁掉,然后再扬长而去一样。
李岸心里是有恨意的,可这恨意因为面对的是一群人,又不知该向谁发泄。好像人人都很无辜,个个都是无心为之,你如果较真,他们会随口一句“开个玩笑,干嘛当真”就能让自己脱离干系,这就是所谓的“法”不责众。
亦然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是高考分数出来后去学校察成绩的时候。
高考成绩被公示在学校操场边的画报栏上,这个画报栏平时是用来出黑板报和下达一些学校通知的。如今所有版面都张贴着事先抄好的学生成绩。
为了把所有同学的成绩都登上去,上面的名单以及对应的成绩排列的很紧凑,学生们要想找到自己的名字显然要费一番功夫,但对于自己考没考上却一目了然。因为那个年代高考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亦然所在的学校只是深山里的一个普通中学,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可以堪称落后,每年的高考录取率只能保持在百分之五左右,被录取的学生可谓凤毛麟角,而这些被录取学生的名字和成绩一般都是用红笔公示的,散落在大面积黑色的楷书中间显得很突兀。
亦然在人群外围远远地看了下,自己的名字不在朱红之列,知道自己落榜了。
这个结果虽然在亦然考完那天就已经料到八九,但真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失落。
亦然逃也似的离开人群,来到学校边的竹林,甚至不想知道自己每门功课到底考得怎样,总分是多少。
走到竹林深处,亦然背靠一根粗壯的毛竹,抬头呆呆地望天。天空被周围耸入云霄的竹叶分割成不规则的各种形状,显得有点杂乱无章,就像亦然千头万绪的心情。
亦然沉浸在其中,思绪如飞翔的小鸟在自己的世界里翱翔,闭上眼睛可以听见竹叶随风起舞摇曳出的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亦然感觉高考失利带给自己的负面情绪已被消弭的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刚要迈步却听到不远处两个女生的谈话声。
“有个新闻你听说了吗?”甲说
“什么新闻?”乙问
“就是毕业班那个叫李岸的,给他同班女同学写情书的事。”甲继续说。
听到李岸的名字亦然一愣,本能地停下已经挪动的脚步。本来按照亦然的性格是不屑于听这种墙根的,但她实在想知道那个“女同学”是谁,也就顾不了那么多。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全校的学生和老师基本没有不知道的。”乙回答道。
“这个李岸今年考没考上大学?”
“头脑里尽是些不该想的,能考上才怪呢!”
“……”
亦然在她们段段续续的交谈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并获悉“女同学”就是自己,揣着喜忧参半的心悄然离开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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