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你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阿竹,姐姐要你记住我们现在过的每一天。”
我拉着阿竹,低头便对着她怯生生的眼睛。
“阿姊说什么阿竹就做什么,左右阿竹只有阿姊了,阿姊想要做什么便去做吧。“
阿竹笑着捏了捏我拉着她的手。我想哭,但我不能。
我本名萧闲,萧竹是我双生的妹妹,母妃是过世的华妃,生我们难产去了。而我和阿竹,只因不得锦皇后喜爱,被丢在了宫中一所偏殿“养病“。
但我还是很开兴,因为我能和阿竹呆在一起,即使每日太监婆子送的饭总是硬硬的臭臭的,但他们告诉我了,饭本就应该是那般味道,还笑我我没见过世面,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拉着阿竹憨憨的笑。
只是可怜了我的爱哭的阿竹,每次她哭,我便要训她;我又逼她笑,逼她见到谁都要笑,不笑我也要训她,每次我训她,她便哭得更厉害。
可是,我的好阿竹,阿姊最怕的事情不是你哭,阿姊最怕的事,是你太懂事。有时候我痴痴地想,要是阿竹是个傻子就好了,傻子才不会觉得馊饭会难吃、挨打会痛,等我清醒过来,确是实打实被自己如此恶劣的想法吓坏了。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听说哪个宫里又得了个公主,顺带连我和阿竹也沾了光,一人得了一件新衣,但那衣服穿在阿竹身上却松垮垮的,我笑阿竹像个老小孩。
我兴冲冲地拉着阿竹出门,我说,阿姊带着阿竹去院子晒晒月亮。阿竹听了,犹犹豫豫地问我,”那……那今日的书可以不背了吗?“我笑着点点头,她立马两眼放光。
那是我第一次答应阿竹今日的书可以不用背。
路过院里的池塘,我笑着跟阿竹指,”阿竹你看,里面的那尾金鱼生的多好看,就像阿竹一样。“
阿竹来了兴致,顺着我的手去看,却说没看到。我摇摇头,”就在那里呢,阿竹怎么会没看到呢?“
阿竹又伸长脖子到处找那尾金鱼,我站在她身后,她扁着嘴巴扭过头来,委委屈屈
“阿姊,我还是没……”
“阿……”
我绷着脸跟她说
“阿竹,不许哭。”
出我意料,她真的没有哭,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但她忍住了,一声也没有哭。
我扭头离开,叹了口气
“傻阿竹,池塘里本就没有金鱼”
我的阿竹,终于变成泡泡离开了这吃人的皇宫。
“阿竹,记得来接我啊”
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过了几日,小公主游湖,看见湖上飘着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身新衣服,立刻尖叫着喊怪物。尖叫声连我这偏殿也听得见,我笑着摇摇头,
“那才不是什么怪物,那是我的阿竹。“
又过了几天,才传出消息,二公主萧竹薨了。
如我所料,萧远果然想起了他还有一位住在偏殿的大公主,匆匆派了人来,从里到外收拾了我的寝宫,平日克扣我吃穿用度的宫女太监打死了好几个。
连锦皇后都来了,拉住我的手,亲热地跟我说以后一定把我当亲生孩子养着。我娇娇地笑着,喊了一声“母后“,她笑着看我,温柔地摸我的头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还记得那年为太子贺寿,锦皇后笑吟吟地问我琴棋书画以后想要学哪个,我认真地想了想,憨憨地告诉她,“阿闲都不喜欢,阿闲想学做饭,以后当个厨子,这样阿竹就不会饿肚子了”后半句话我没有告诉她,她果然笑得更开心了。
皇后独子,萧逸,当了太子。皇后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了一个瘦弱的少年,总爱穿一身玄衣,皇后唤他阿随,我便偷偷记下,阿随,萧随,真好听。
旁人不知道,但我最清楚,晚些时候,我时常在墙头看到这个少年,看着他背对着我,手握一把长剑,我知道,他正做着这宫墙内外最黑暗的事情,刀口舔血,才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而我呢,不也是在这深宫中如履薄冰,度日如年吗?我才是天底下最没资格可怜他的人吧。
有天夜里,我在我的院里发现了重伤的萧随,他就那样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
他明明只是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少年,太子、皇后,他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我的阿随吃这些苦。
我威胁下人们不准说出去,把他拖到房中为他处理伤口。可怜我的少年,一道又一道的疤痕,新伤叠着旧伤,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他没有喊过一声痛,也倔强的没有晕过去,我感受到他轻微的抖动,手上越发地轻了。
我看着他,仿佛我的阿竹也回来了。
可我是清醒的,我的阿竹是不能受这些苦的,如果让阿竹受这种苦,我宁愿亲手杀了她,还好,还好我的阿竹不在了。只是,我的好阿竹,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后来,萧随说要报答我,我笑着摇摇头,说不要,但我又突然想起什么,我告诉他,“那你以后叫我阿姊吧”。于是我那个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喊我阿姊的阿竹又回来了。
又过了几年,太子弱冠,入主东宫,带走了我的阿随。
好在我的阿随,总是偷偷来看我,尽管他总是带着一身伤来,但我还是开心,看到他还活着,我就心生欢喜。
次年,边境告急,我军节节败退,士气低迷,皇帝下诏,太子率军亲征,以振奋士气,安抚军心。
临走前一天晚上,皇后哭了一夜,边哭边打骂我,说我是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还要来祸害她的儿子。我没有说话,任凭她打骂,但我担心我的阿随,于是我又小心地问她
“我的阿随呢?”
她竟然哭的更厉害,打我也更加有力气了。我又想起了我的阿竹,想起她俏生生地喊我阿姊,可是她怎么还不来接我。
“太子英勇,击退敌军 ,不日回朝“
“可是太子殿下已经……已经“
“我说了,就这样写!“萧随恶狠狠地抓住正准备传令的士兵
“你按照我说的写便是,如若不然,不用等到回朝,我定叫消息到朝中之前要你人头落地”
可惜即使聪明如萧随,还是太过年轻,怎么算计得过一手遮天的皇后娘娘,军中早有皇后的耳目,太子出事,早传到了皇后耳中。可惜了,萧随为我谋划了那么多。
太子英勇,击退敌军,可惜班师回朝途中,不幸遭遇敌军残党埋伏,为国捐躯。
消息传到皇后宫中,皇后一下子昏死过去,我躲在屏风后面,听的心惊胆战。
皇后醒来,带着一众守卫来了我的宫里,竟然搜出了我通敌的罪证,说我是叛徒,还说我是吃人的妖精,要我还他太子的性命。我想哭,但我知道,我不能。
“阿随,你快些回来,回来接我”
皇后盼着阿随快点回来,他是皇后唯一的希望。
她不知道,我比他更盼着阿随回来,他是萧闲唯一的希望,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
我不知道过了几天,地牢里看不见太阳,他们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先开始我只觉得痛,后来连痛也感觉不到了,渐渐的甚至不觉得冷,或许是太舒服了,我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水漫到我的腰上,把我的下半身泡得没有知觉,一张嘴就是一口血水,我索性也不叫喊了。
萧随回宫那天,带回了萧逸的尸首。半辈子雍容华贵的皇后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跪在寝宫,哭他的儿,又骂我的母妃。
“沈华年,你到死都不放过我。你的女儿是个妖怪,我要杀了她,对,杀了她。“
宋锦跌跌撞撞进了地牢,萧随紧紧跟着。看到我的时候,宋锦笑得的癫狂,”萧闲,你这就去给我儿陪葬。“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抓着萧随的衣袖
”阿随,阿随,好阿随,以后你就是太子了,母后一定好好待你“
“现在,你现在就去杀了她,杀了她,以前你们的事情母后都不计较了,今后你就是太子”
“阿随,快去”
宋锦眼睛一下又有了光,那是一种希冀和期望。
萧随抬起头,看着伤痕冷冷的我,我知道,萧随生气了。
“宋锦,你知道吗?”他一脚把宋锦掀踹开,她不可置信地死盯住萧随
“萧随,我是一国之母,你怎么敢......”
“你恨我的阿姊害了你的太子,可是,你可知谁在恨你害死了沈氏一族”
萧随咬牙看着她,像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魔,但我怎么看都觉得欢喜。
“上百条人命,都成了你上位的阶梯,宋锦,你可有睡不着的时候”
“每次看到你,我都在忍耐,我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还不能杀你”
“但现在,时候到了”
宋锦满脸惊恐,萧随步步紧逼,一直把她逼到墙角
“不可能,沈家,那晚过后,沈家就只剩下两个小妖精了,早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皇后娘娘,你千万算计,却没有想到华妃所生的根本不是大公主和二公主,她生的,可是大公主和二皇子啊”
“所有人都以为阿姊将我淹死了,殊不知,她把我送出去,就是为了这一天”
“宋锦,你还不清的”
萧闲再看我,只见我泪流满面。
“阿竹,我的好阿竹……”
“来接你了,阿姊。”
当日,皇帝萧远驾崩,二皇子萧竹即位,大公主萧闲封为长公主,追封已故华妃为文德太后。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的好阿竹,终于来接我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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