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鱼

他叫郑鱼。

他说他是一条鱼。

大家都不理，只当他是孩子话，童言无忌。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心智却还是和七岁的孩子一般。同村的小孩经常围在他身边，听他讲他的身世，他是一条鱼的身世。

郑鱼的家在村子外头。自从去年他母亲去世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栋他母亲留下来的老房子采光特别差，阴暗潮湿。有好心的老乡说，鱼啊，来，去你大爷爷家的老房子里住吧。

郑鱼总是摇摇头。

郑鱼和他的母亲是十年前搬到村子里的。那时候村子里农忙，有些人家劳力外出打工忙不来，就会雇佣外乡人帮忙。郑鱼的母亲干活卖力，性格也好，竟然就留了下来。

对于郑鱼的父亲，没人知道多少，只知道他姓郑，别的郑鱼的母亲没说，村里人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郑鱼的母亲心灵手巧，虽然家里穷，但是郑鱼总是穿的衣衫整洁。村里小孩子穿不下的衣服，他母亲总会拿来缝缝补补，便成了一件新衣。

每次穿新衣，郑鱼都会开心地在村里那条街上跑来跑去，在大门口闲聊的婶婶大娘总会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们总是很捧场。

“郑鱼穿新衣服啦？”

“真好看哟！”

“郑鱼，转圈圈给婶婶看。”

郑鱼开心地转圈，说来也怪，他总是转不晕。

一边转一边说。

“我是鱼，我是鱼。”

很怪，大家说。从来没见过郑鱼游泳。

每年夏天，池塘里都挤满了村里的孩子，他们在清澈带点泥土味儿的水里扑棱，看见站在岸边有些呆呆的郑鱼。

“郑鱼，快下来呀！”

“郑鱼，可凉快了！”

郑鱼总是摇摇头，然后就跑回家了。

据说是郑鱼的母亲不让他下去的。而郑鱼，非常听他母亲的话。

但是，也有例外。

那天郑鱼生日，他母亲叫郑鱼跑去隔壁村买点卤肉回来。

郑鱼开心地跟个小孩子一样，带上钱就跑出去了。

但是隔了很久，郑鱼都没回来。

郑鱼的妈妈慌了神，叫上邻里邻居去找他。

刚到村口，就看到了一身湿哒哒的郑鱼。

他母亲阴沉着脸，一把拉着他的手返回了家。

那天，整个村子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郑鱼的哀嚎。

第二天，郑鱼跟从前一样和小孩过家家，玩弹弓。

那件事，大家也都渐渐淡忘了，直到有一天。

隔壁村的王大船带了几包东西，直奔去了郑鱼家。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天郑鱼把大船的孙子从池塘里救了上来，稍晚一些，就没影儿了。

他母亲什么都没要，只留下了一块钱，给郑鱼买了个本子和笔。

郑鱼从没上过学。

郑鱼的母亲学历并不高，只教会了他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简单的句子。

郑鱼总会指着那个鱼字开心地问，我是它吗？我是鱼吗？

他母亲总是欣慰地摸摸他的头，然后点点头。

日子过的平缓而温暖，村里那些和郑鱼一样大的孩子都外出念书了。围在他身边的是一批新鲜的少年 。他们也喜欢郑鱼。

村里老人多，壮力少，郑鱼的母亲总会让他帮某个爷爷、婶婶挑水，倒垃圾，甚至扫扫地。

郑鱼也不推辞，他说他是一条万能鱼。

村里的人也爱郑鱼。

郑鱼的母亲是在去年初查出癌症的，郑鱼不知道癌症是什么。只是发现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郑鱼乖乖地学会了更多家务。

郑鱼不再去帮老人挑水了，相反，老人经常会带点吃的过来。

郑鱼的妈妈也少推辞，总是让郑鱼煮了，看着他大口大口吃掉。

她总说，妈妈不饿。

郑鱼妈妈走的那天，郑鱼依旧是呆呆的，他好像知道妈妈去哪了，又好像不清楚。

郑鱼越发呆了。

郑鱼妈妈走的第二年，池塘里才开春化冻，有人看见郑鱼在池塘里慢慢游，像极了一条自由自在的慢鱼。

再后来，夏天来了，大家忽的发现好久不见郑鱼了。

大家急忙跑到郑鱼家里，却发现，房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走了。

他留了一行字。

我去找爸爸，鱼也有爸爸。妈妈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