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公园的“天国"馈赠
家园之四
王浴海
五
南大甸子,距我村仅二华里,虽然名字土气、俗气,缺少骚人墨客的深加工,没有媒体炒作的矫揉和忸怩,但是,那种不带任何雕琢的纯净美,那种本皮本色的原始美,能把人惊得目瞪口呆。
南大甸子,方园二十余平方公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夏天的早晨,我们一小帮儿,踩着土路辙印中丛丛贴地的车轱辘草,急切丶兴奋地迈动着脚步。从路边土埂上伸过来的各种草叶丶各种枝蔓、各种小花,顽皮地把露水洒满我们的鞋窠、裤角。不一会,从远天奔来一片滚滚绿浪,到了!我们撒着欢儿扑了进去,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立刻把我们埋了起来。我们大呼小叫,一路向前。溅起的蚂蚱群,如同激起的水浪一样,忽地飞溅,忽地落下。被惊起的抱窝小鸟,恐惧地叫着飞上天空,在我们的头顶上侦察般地久久盘旋。如果细心搜寻,准能在稠密的草丛里,找到鸟儿精工细做的小窝儿。窝里一般摆着四五个精美的蛋,雨花石般令人惊叹。那回,弟弟带着他形影不离的警卫一一见着脚下扑翅飞起的鹌鹑也追,见着突地蹿出的野兔也撵的小花狗,在深草中奔跑,吓坏了一只孵卵的大鵏鸭,扑啦啦扑啦啦,大鵏鸭想飞也飞不远,一个劲儿地在草丛中忽左忽右地画着弧线。小花狗箭一般蹿去,截住了大鵏鸭的去路。弟弟奔上,一扑,两扑,竟逮个正着。大鵏鸭惊恐地瞪着眼睛,凄厉地叫了几声,便一动不动了。我上前摸了摸,它瑟缩一团。我劝弟弟看在它正做妈妈的份儿上,放了吧。弟弟舍不得,爱抚地摸着它的翎羽。最后,还是把它高高举过头顶,向天上狠劲一抛,它便腾空而起,顷刻,不见了踪影。突然又飞了回来,在我们的头顶上打着旋儿,嘎一一嘎一一嘎一一,连叫三声才离去。那意思好象是:谢谢啦!谢谢啦!谢谢啦!
钻出狗尾巴草荡,便是一地没膝的盈盈嫩草,远看,如同一地麦苗。偶尔,闪出几墩墨绿的马莲草,高高地挑起几朵喇叭状的艳丽黄花,灿烂一大片,仿佛整个草地因此获得了一种灵动。远处,是三三两两悠闲吃草的黑牛丶黃牛丶白马丶红马丶花马。那两匹肚子滚圆的青鬃马正有滋有味地互相啃着痒痒;那头花白乳牛舒舒坦坦地卧在那儿,在悠然自得地倒嚼,不时甩动着长长的尾巴,抽打着敢于来犯的蚊蝇,一脸深沉。十岁那年,我主动请缨到大甸子放牧我家那匹温顺和善的枣红马。自以为骑技非比寻常,可以双腿一夹,枣红马便能一路颠跑,而我,却稳如泰山。但是,那回,在一位调皮的牧童恶作剧地大呼小叫狼来了的时候,我却从枣红马的左侧蹿上,从右侧滑下;从右侧蹿上,又从左侧滑下,惹得大夥笑了我好几天。而这儿,并没有影响我每日黄昏骑马回村的耀武扬威。照样,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溜着婶子丶伯娘们是不是注意到已经稳骑高头大马的我。
南大甸子的东侧是一个从不干涸的大泡子,方圆十余华里,完全称得上"湖泊"二字,只因地处蛮荒,名不见经传,便约定俗称大泡子。大泡子水极清,飘浮着各种水草,丝丝络络,缠缠绕绕。大泡子北侧,芦苇长到两人高,密密麻麻,连绵成片,十足的芦苇荡。一群一群精灵鬼怪的水鸭子,水上水下钻来钻去;三三两两的打鱼郭丶水老鸹欢叫着掠过,蓝天上,留下点点轻盈的倩影。杨柳岸,绿茵堤,燕子双双,蜻蜓款款,娇莺恰恰,蛙鼓阵阵。偶见群雁翔集,时有孤鹤兀立,怎一个美字了得!
最难忘的是抓鱼。寻一个水面如镜的拐弯之处,垂钓。不一会儿,浮在水面上秫秸做成的鱼漂儿,就由颤动而倾斜,而直立,被拉出老远。这时,轻轻一提钓竿,顿觉沉沉的,欣喜立时弥漫全身。慢慢地,慢慢地收线,及至快到岸边,猛一提,一条正做好梦的大鲤鱼便被拉出水面,懵头转向地全身扭动着。如果嫌垂钓费工夫,还可以用网拉鱼、用叉叉鱼、用罩罩鱼丶用竹篮子套鱼。那里的鱼,多极了。有时露一抹流线型黑背,如潜水艇一般露脊穿行的鲤鱼;有不时跃上水面摔得噼啪直响的鲫鱼;有一身青黑中透着油黄的尖头阔嘴丶专门追逐小鱼进餐的长长的鲇鱼;有凶神恶煞披一身蛇皮的黑鱼;有一嘴锐利牙齿丶开口即凶光毕露的狗鱼;有一身银光的丶穿飞如梭的豆角大小的白漂子……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鱼子鱼孙、鱼公鱼婆。每当大水过后,连大泡子附近的马蹄窝儿丶小草坑里都是鱼。我和弟弟常常占据一个花坛大小的水坑,一阵乱趟乱搅,浑浊了,水面上出现一层密密的小孔儿,那是遭劫的鱼们在艰难地呼吸。这时,我们就可以不紧不慢地对着一个一个小孔,轻松地把鱼们请出来。不过,没大鱼,都是山胖头丶鲫鱼丁儿之类,上不了台面。
日子常了,又觉得抓鱼追鸟不够劲儿,总想到苇塘深处探险。那时,我特爱猎奇。听大人说,大年三十子夜,燃放烟花爆竹丶焚香烧纸接神之后,虽家家灯笼高挂但四处一片寂静之时,一匹光芒四射的金马驹就会奔出嬉戏。谁若是有幸看到,就能得到“天官赐福"。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天官赐福",但是,总想跟金马驹亲近亲近,摸摸它的鬃毛。于是,每年接神之后,都在门后、窗后睁大眼睛偷看,久久不睡。可是,直到上了中学,仍然无缘邂逅亲爱的金马驹。今天想来好笑,可那时却从不灰心,无一年中断除夕夜的偷看。对大泡子也一样,探险的渴望,与日俱增。人们说,大泡子的深水里有两条独角龙,暴雨时或大雾天,常常变成大姑娘小伙子到岸上打闹。如果谁有幸撞见,他们就能礼为上宾,保你实现一个最想实现的愿望。但是,直到我进城上中学离开小村,也没听说谁撞见过独角龙夫妇。不过,秋天的后半夜,或大雨大雾天,总能听见从大泡子中央传出来的悠长而又凄厉的哞一一哞一一哞的叫声,在空旷的大野中回荡,久久不歇。人们说,那是呆闷了的独角龙,在调嗓子。今天想来,那可能是20公斤以上的巨型黑鱼在呼朋引伴。但有一种现象,我至今不能解释。冬天,大泡子表层结冰以后,我们常常看到,冰面上一道道隆起的碎冰,直逼远方。大人说,那是水下追逐的独角龙,不小心用独角划出来的痕迹。我常常对着一条条不时出现的碎冰道子,陷入遐想。
大泡子的神秘莫测,使我深藏心头的探险热望,如火燃烧,日夜不宁。那是一个酷热的中午,端上我当时最得手最得意的武器一一在一根长竿上揳进一根尖端磨得亮闪闪的钢丝做成的鱼扦子,趁垂钓的伙伴们不注意,悄悄地摸进了芦苇荡。起初,水仅及脚踝,渐渐地,没膝,没腰。不敢走了,但已是森森可怖。高高的芦苇挑着甩穗的芦花,扬着唰啦唰啦的苇叶,碰一下就干涩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风一过,整个苇丛便是一阵摇晃,哗哗地叫一阵。水下部位,贴水部位,裹着枯黄的苇叶,看上去,并天衰落感,而是顿感富庶。那经过长期浸泡的苇叶丶苇皮,拥着那水上水下一层一层你缠我绕的浮萍细草,总觉得这里应该是鱼们的天堂,鸟们的宫殿,蛙们的乐土。果然,腿肚子开始经受或轻或重的触碰,那是好奇的鱼们在试探虚实。有几条小灰鱼,盯住我的衣襟,你来我往地吮啜。黄脑门儿、银身子的车豁子鸟,小绒球一般跳上跳下,一点也不怕我。精致的小窝,一个一个地吊在一棵一棵粗壮的苇干上。正抱窝的,愣怔地打量着我;觅食的,在苇叶中间潇洒地穿飞,还不时地蹬上苇梢,摆动美丽的尾巴,滴滴溜溜地啼叫,动听极了,好象顷刻就能把人的心肝肺全部融化。啪嗒啪嗒,被惊起的大大小小青蛙,向远处蹿跳潜游。停下的,在浮萍中露出尖尖的鼻子鼓鼓的眼睛,警惕地瞟着我。水,已接近心口,还不见独角龙半点蛛丝蚂迹。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苇叶相摇的声音托出的车豁子鸟远远近、时高时低的恰恰啼叫。我用鱼扦子颤颤地向远处探去,突然,忽啦啦,腾起一个庞然大物,带起的凉风,压歪了一丛芦苇。头上,立刻落下一片阴影。吓得我头皮阵阵发炸,心,几乎蹦出胸腔。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灰白丶硕大丶秀腿的长脖子老等(鹤的一种),直上蓝天。
这就是故乡的公园,天然,原始,蛮荒,幽僻。自在自如,是它固有生态的鲜活;原汁原味,是它固有质地的纯正。一位哲人说:“原生地带即天国。"正是这种来自进化深处的大自然的鲜活和纯正,给了我“天国"的濡染,“天国"的浸泡,“天国"的融化,“天国"的锻打,“天国"的醒豁,“天国"的禅悟。
家乡的南大甸子,我儿时的“天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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