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清的头顶好像顶着一盆火,手碰到她的百会穴上,决明立刻感到一股灼热的力量,自掌心传来,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仿佛飓风从海面呼啸而过,带起巨大的浪涛,轰然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水花高高溅起,余威犹在。
决明的头痛的要命,那汹涌而来的力量,长了眼一般,直冲头顶,在大脑中横冲直撞,拼命地朝着某个未知的地方,狠狠地撞过去,撞得他天旋地转,几乎要晕过去。
“啊!”他痛苦地叫出声来,想抽回手,却抽不出来。白清清将他的手抓得很紧,紧紧地抓着,紧紧地按在百会穴上,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力士,决明挣脱不开。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扶住额头。额头似乎快要裂开了,好像只有用手扶住这里,才能将额头勉强护住。
这样的状态似乎很漫长,但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瞬间过后,情况就好转起来,头痛的感觉减轻了,大脑中的冲撞感减轻了,虽然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力量,但脑子里却像是突然多出了一道屏障来,撞击的力量被屏障接住了,撞击仍源源不断地袭来,但他已不再感到痛苦了。
他已经可以从容地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眼前的画面却让他惊呼起来,他拼命地摇头,不停地叫着:“停下来,停下来。”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掌中的力量还在不断地涌进脑中,眼前的白清清表情痛苦地望着他,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每一个地方都涌出鲜血,她的左手捏着一样白色的小东西,白得近乎透明,她的手指结成一个怪异的手势,白色的小东西泛着微光,微光似乎变幻着颜色,由金转褐,由褐转蓝,由蓝转绿,最后变成了红色,红如鲜血。
那微光已仿佛不仅仅是红色,那根本就是血,白清清地血。这是她的药灵,正疯狂地吸纳着主人的精血,药灵的消耗极大,光泽时有时无,只有当新一轮的鲜血吸纳进来,它便重新泛出耀目的光泽,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直到最后,药灵忽然发出极其轻微地“咔咔”声,一缕细细地裂纹出现在药灵上。
白清清痛苦地闷哼一声,她的手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的力量仿佛全部集中在了右手上,哪怕全身都瘫软下来,右手也绝对不会松开。
她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色更苍白了,鲜血从双眼中流出,流过两颊,如两行血泪。但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始终没有因痛苦而闭上。她用带血的目光望着决明,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开,她期待的看着他,在痛苦中等待着那个想要的结果。
决明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刀割的痛感是逐渐加强的,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但痛感尖锐,就在睁开眼看到白清清的那一瞬间,这种痛感就出现了,他不想看见白清清痛苦的样子,她嘴角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这样的白清清,换做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痛,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竟惨痛至此。
但很快,这种心痛的感觉迅速加强,大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消失,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出现,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的眼中已流下泪来,泪水盈满眼眶,直到再也盈不住,泪水爬满脸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也许是因为心痛吧,痛到无法呼吸,他只知道,这种痛绝不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同情,而是为了更深处的某种东西。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将白清清拉出痛苦的泥潭,发自内心地想要将她救出来,发自内心地想要保留住她的笑容,他已完全接受不了白清清痛苦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流下血泪,而他的心已在血泪中化成一滩血水,碎得连一点形状都不剩。
他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的表情甚至比白清清更痛苦。
白清清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看着他焦虑而躁动的样子,她的眼中忽然显出一丝欣慰来,仿佛看到了黎明前的第一缕曙光,虽然微弱,但已足够照亮漫长的黑夜。她的似乎笑了笑,嘴角刚一扬起,又是一大口血从喉咙里涌出来,那鲜红色血色,比春日的鲜花更艳。
决明忽然明白了。
脑中的混沌逐渐平息下来,如一杯浑浊的水,待重浊回落,上层便清澈透明起来。那些遗忘的记忆从某个未知的角落潮涌而出,将脑中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无数的面孔在眼前闪现,无数的声音在耳边飞旋,数不清的画面在混沌中划过,有些是连续的,有些是不连续的,到最后,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画面都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安顿下来,点连成线,线组成面,他的头脑中逐渐清明,前世今生组成一幅完整而连贯的巨大卷轴,重新凝固在他的记忆中。
在这段重新出现的记忆中,有父亲,有母亲,有景墨,还有白清清。
他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奔腾,但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为一声低低地嘶吼声。
眼前的白清清似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抓着决明的手松了下来,一点点松开,最后已连一根手指头都抓不住了,整个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她左手的药灵已完全碎裂,密布地裂纹终究支撑不住,其中一小块碎片掉落,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她的左手已是空空如也,伴生的药灵全部化为细小的碎片,散落一地。
但她的神情却是轻松的,从未有过的轻松平静,她的目光带着欢欣,她的嘴唇动了动,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决明,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决明忙不迭地点头,他的声音已沙哑,他猛地抱住她,将她拥进怀中,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他低下头,嘴唇轻吻着她的发丝,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好像除了道歉,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句。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包裹着他,这是白清清啊,他怎能忘了她,又怎该忘了她。
“不……不要道歉。”白清清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她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你能记得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决明捧起她的脸,她的脸上血污一片,但他不在乎,他的眼中没有这些,眼前的白清清,还是那个仿佛来自云端的仙子,清新高雅,淡若兰花,他的眉头因痛心而紧紧地皱起,他急急地道:“你别说话,别说话,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重新拥她入怀,这次拥得更紧了,她的肩膀单薄而瘦弱,他生怕一不注意松开了,她就不见了。
怀中的人仿佛在叹息,她的声音越发缥缈,轻轻地从怀中飘出,飘到他的心间:“来不及了,但没关系,我已经知足了……知足了……我……”
她轻轻地咳嗽起来,他只觉得胸前一湿,淡淡地血腥味从怀中传来。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喃喃道:“别说话,别说,休息,你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白清清却似乎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她的声音将决明打断,她仿佛在笑,笑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她轻笑着缓缓道:“我……我今天很高兴,很高兴……”
她是真的很高兴,嘴角的笑容祥和而安定,但她的眼睛已轻轻闭上,她的鼻息已越来越微弱,嘴角脸颊的血迹已逐渐干涸,她的手指越来越冷,身体越来越冷,直至血液都已凝固。
决明还是抱着她,紧紧地抱着,一动不动。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窗户的影子从这一头移到那一头,决明一直没动。直到窗户的影子越来越淡,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淡,决明才像忽然醒转了似的,将环抱的手臂松开,将白清清放下来。她的身体已经僵硬,脸上犹自带着满足的微笑。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笑容,无力地跌坐在地。
眼前的脸是僵硬的,但他头脑中的这张脸却是鲜活的。
他和她在草地上打滚,那年,他五岁,她三岁。
他和她在炼药房中看着火炉,炉子忽然炸开,滚烫的药汁溅出来,他完好无损,她的背上被烫出好几个泡,她挡在他的身前,那年,他八岁,她六岁。
他和她一起去远处的山中采药,一株七叶红芍寄生在一跟黄褐色的树枝上,她兴奋极了,伸手去摘,却忘了,每一株七叶红芍的附近,都有一条毒蛇在守候,她的手碰到花枝,毒蛇的红信子闪电而至,她的手没事,他的手却血流如注,他帮她挡了毒蛇,虽然因其药王的体质,不至于毒发至死,但失血后的虚弱和伤口难愈的苦头还是让他倍感辛苦。那年,他十一岁,她九岁。
他带她去自己最喜欢的小山坡,她拿出小木头人送给他,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妙而飞扬的心境,眼前的她是鲜艳的,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鲜艳的,他低下头,第一次吻她,这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那年,他十四岁,他十二岁。
……
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学习一起受罚,往事历历在目,转眼已是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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