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28岁,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女登山爱好者,已经征服了6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被某户外品牌公司聘为形象大使。
实际上,她小时候身体很弱,医生说她不宜进行剧烈运动,最好保持“怠速”。
上学之后,每年开运动会,她都躲得远远的。
她父亲是个中学语文老师,非常疼爱女儿,他经常带着陆曼运动:游泳,长跑,爬山……
最后,陆曼迷上了登山。
除了登山,陆曼还喜欢养狗。她的同居男友叫昊远。昊远在昆明带几个兄弟搞客运,他是个混混。
他和陆曼相识,只是因为一次打架。
那天在酒吧,几名男子喝多了,调戏邻桌的陆曼。昊远看不过去,上前打抱不平,英雄救美,往后的事顺理成章。
房子是昊远租的,也是他布置的,不豪华,但是很温馨,昊远在墙上挂了很多陆曼的登山照,她穿着粉色冲锋衣,戴着风雪镜,很帅气。
有了家也拴不住陆曼,她更多的时间,不是在登山,就是在准备登山。
她只喜欢没顶儿的家。
随着在一起生活时间越来越长,两个人的亲情也越来越浓,昊远越来越担忧陆曼的安全。他在手机上为陆曼做了定位系统,希望时刻都知道她在哪儿。
那年8月,陆曼去爬乔戈里峰了。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死亡比例是7:1。
那天夜里凌晨时分,昊远在家里睡着,四周一片漆黑,他梦见了风声,冰爪刺进冰雪的声音,冰镐刨进冰雪的声音,还有喘息声……
那时候,陆曼正在冲顶。
昊远在睡梦中恍惚看见陆曼回家了,她满身冰雪,轻声对他说:昊远……昊远……
昊远突然坐起来。
家中一片漆黑。
昊远睡不着了,下了床,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烟。
后来他才知道,就在那个时间,陆曼正在攀爬一面几乎垂直的冰壁,突然滑坠,差点送命。
天一亮,昊远就给陆曼打电话,打不通。
他神情恍惚,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只是死死盯着手机。陆曼的位置像个红色小气球,始终停滞在中国地图最西侧,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中,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终于,那个红色小气球移动了!
他立刻拨电话:“你下来了?”
陆曼虚弱地说:“我上去了……”
陆曼登乔戈里峰的时候,认识了同在昆明的登山者秦楚。
后来,昊远经过调查才知道,秦楚是个文化传媒公司的老总。其实,文化传媒公司只是个幌子,这个人背地里倒卖文物,因此,秦楚很有钱。
四年前,秦楚遇到了大麻烦,警方查封了他的公司,并把他关押,老婆离开了他,带着4岁的儿子去了美国。
过了一段时间,由于证据不足,秦楚逃过了一劫,不过,老婆和儿子音讯皆无。从那以后,他开始登山。
回到昆明之后,陆曼经常和秦楚见面,这让昊远很不爽。
昊远跟陆曼商量,5月份举行婚礼。
陆曼却说,她5月份要去登珠峰。
昊远得知那个秦楚也去,而且这次登珠峰,正是秦楚给陆曼提供的赞助。
昊远大发雷霆,怒不择言:“你为了那点儿名利,是不是连我都可以不要?”
他清楚地记着,当时陆曼很震惊,她看着昊远,半天才说话:“你认为我是为了名利?”
昊远说:“不为名利为什么?所有玩命登山的,都想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这个世界看清他!”
陆曼很平静地说:“你错了,我站在最高的地方,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
当天晚上,陆曼就回了父母家。
昊远哄了几天,才把陆曼哄回来,
两个人重新过日子。不过,昊远留了个心眼,他在网上买了个“隔墙听”。
这天,昊远谎称要去外地考察客运线路,其实他留在了昆明。果然,陆曼又和秦楚见面了,他们走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昊远走进了隔壁的书店。他的挎包里装着火柴盒一样大的主机,他假装看书,戴着耳机,把探头贴在了墙壁上,开始窃听……
秦楚聊起了他惨败的婚姻,平静中透着忧伤。
听完之后,陆曼说:“不管是开花的,还是流血的,你的感情总算有过大起大伏……”
秦楚说:“你没有?”
陆曼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我的经历中,大起大伏的只有山。”
听到这儿,昊远心里一阵疼痛。
那天,陆曼和秦楚喝了很多酒,陆曼喝酒像藏族人一样豪爽。
最后,她喝醉了。秦楚搀扶着她走出酒吧,他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带着她走向了旁边的希尔顿酒店。
昊远尾随他们,一直盯着两个人走进酒店。
过了会儿,他进去询问秦楚和陆曼的住房信息,被礼貌地拒绝。
昊远走出来,在马路边颓废地坐下,朝上望去。他双眼空洞,脸色苍白,像个雕像。
密密麻麻的窗子。一扇扇窗子里的灯陆续熄灭,最后只剩下了一扇窗子亮着灯。昊远盯住了那扇窗子,灯光暧昧,挡着窗帘。
他坐了一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的内心就像一麻袋沙子和一麻袋米掺杂在了一起,无力分开。
昊远并没有对陆曼捅破这个秘密。
本来,他想吞下这口恶气,没想到,秦楚并没有罢手,他开始抢夺陆曼了。
半个月之后,昊远故伎重演,再次窃听了秦楚和陆曼的对话。
秦楚说:“陆曼,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登乔戈里峰,一路都是咱俩结绳组,那根绳子我至今珍藏着。”
陆曼说:“你有那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秦楚说:“一根绳子只能拴两个人。”
陆曼说:“你在向我求婚吗?给我个理由吧。”
秦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就像一匹狼,必须有个跟随你的围栏。我是。”
昊远一下就把耳机扯掉了。
陆曼回到家之后,并没有对昊远说什么,不过她显得心事重重。
当天夜里,昊远对陆曼提出:“我要跟你一起去珠峰。”
陆曼大惊:“你?”
昊远说:“我要让自己爱上登山。”
陆曼说:“不行!”
昊远说:“我不冲顶,我只送你到Y1营地。我可以给你当私人高山摄像。你上厕所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拉拉链……”
陆曼还是不同意:“那是世界第三极!你一点登山经验都没有,可能吗!”
昊远说:“我明天就开始训练。”
果然,昊远背着陆曼,真的开始了登山训练。每天清早长跑10公里。周末爬山,一次三个台阶,跳着上。他还报了一个攀冰训练班……
平时,两个人各忙各的,陆曼又是个粗线条的人,她并不知道昊远在忙什么。
终于,陆曼要出发了,和每次去登山一样,她对母亲撒了谎,说她去拉.萨旅游。
陆曼前脚上了火车,昊远后脚也上了火车。陆曼并不知道,昊远也在同一趟火车上。
昊远带了个很大的旅行包,里面装着登山装备,高寒电池,还有一个老式折叠刮胡刀。
昊远给陆曼买的是软卧,他坐的是硬卧,人很多,一片嘈杂。
出昆明,过广州,奔拉萨。
一天一夜之后,窗外出现了雪山,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昊远拿出笔记本电脑,用无线网卡上网。他搜到了秦楚接受采访的视频,记者问起他登珠峰的计划。
最后,秦楚说:“……这次我登珠峰,一定要成功!”
昊远轻轻地说了句:“这次我登珠峰,一定要成功地干掉你。”
是的,昊远打定了主意:这次他要在雪山之上,杀死这个情敌。
珠穆朗玛峰,海拔8844米,死亡比例,7:1。
陆曼他们总共7名登山队员,经过几天适应训练,他们乘坐大巴进入海拔5200米的久乌拉山口。
到达大本营之后,其他人在休息,陆曼跑到营地附近捡石子,突然看到昊远背着登山装备出现了。他成功地混过了检查站。
当时陆曼傻住了。
昊远笑着走到了陆曼跟前,放下了沉重的背包。
陆曼说:“你怎么来了!”
昊远说:“我说过,我要来的。”
陆曼说:“昊远,你太任性了!”
昊远说:“陆曼,从昆明到这儿,2700多公里我都来了,不差这7公里了。而且,我已经偷偷摸摸训练了5个月了!”
队长阿桑走过来。
陆曼只能苦笑:“阿桑,这次我要带家属登山了,他是我男朋友,昊远。”
就这样,从没登过山的昊远,就凭着一股“二”劲儿,来到了珠峰脚下,要跟陆曼一起登山了。
陆曼带着昊远,走进大本营的帐篷,向队友们做介绍。大家纷纷和昊远握手。
秦楚伸过手来,昊远只是朝他笑了笑。秦楚把手收了回去,也笑了笑。
接下来,大家继续做适应训练。
珠峰和昊远想的不一样,一路上到处都是垃圾。
天蓝山白,陆曼和秦楚走在一起,越来越远。昊远透过风雪镜,偶尔看一眼他们的背影,恨不能立刻用刮胡刀划破秦楚的喉管。
爬着爬着,他开始气喘吁吁,戴上了氧气面罩。他甚至没体力抬头看了,只盯着脚下,没完没了的雪,没完没了的坡……
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只好停下来。
他发现前面有个高大的冰壁,冰壁下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大概40岁左右,没穿任何登山装备。脚上没穿冰爪,手上没拿冰镐,也没戴氧气面罩和风雪镜。
怪人穿着一件酱色皮夹克,一个深蓝色毛线帽,一双军用大头鞋,衣帽鞋统统十分破旧了,好像他一直坐在这里,已经被风雪剥蚀了一百年。他满脸胡茬子,挂着厚厚的霜雪,正朝昊远陆曼地笑着。
昊远本来呼吸就费劲儿,看到这个人,他心跳迅速加快,一阵昏眩。
在雪山之上,这个人的打扮是不对头的。就像在月球上,每个人都带着宇航帽,像蜗牛一样缓慢行走,突然远处出现一个人,他穿着普通衣服,就像在地球上一样,快乐地跑来跑去……
他不用戴氧气,怎么呼吸?
他不穿冰爪不拿冰镐,怎么行走?
在高海拔环境中,大脑的转速出奇地慢。
昊远盯着他,思考了半天才想出两种可能。
第一,他出现高山反应了,冰壁下这个人是他的幻觉。
第二,这个人已经遇难多年,冻死的人都是笑脸……
昊远死死盯着他。
这个人竟然站了起来,在冰雪之上敏捷地行走着,很快就绕过冰壁,不见了。
昊远回头看,另一个登山队员吃力地走过来。
昊远摘掉氧气面罩,吃力地问:“你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对方抬头,透过风雪镜看了看他,摇摇头,继续艰难地朝上爬了。
大家回到了大本营。
这天上午,藏族女医生为队员们量了血氧和血压。
昊远检查完了,走回帐篷。经过另一顶帐篷的时候,他看见一只红嘴红爪的乌鸦溜了进去,正在啄睡袋上的食物。他抓起一块石头,悄悄靠近了它。
背后突然有人喝了一声:“住手!”
昊远回头一看,是秦楚。秦楚的表情第一次这么严肃。
昊远说:“你有病吗?”
秦楚说:“乌鸦是藏族人的神兆鸟,我们要尊重他们的习俗。”
昊远嘟囔了一句,扔掉了石头。
中午,有个藏族妇女来了营地,她逢人就问:“你们看到我丈夫了吗?他叫多吉,是个背夫。”
阿桑问她:“他多久没回家了?”
藏族妇女说:“20多天了!”
阿桑摇摇头,把脑袋低下去。
藏族妇女又去别的营地去寻找了。
昊远想到了冰壁下的那个怪人,多吉会不会被他带走了?
下午,昊远在帐篷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他听见秦楚正在帐篷外和陆曼聊天。
他举着DV机走了出去,很不客气地说:“秦楚,我来是给陆曼当私人高山摄像的,麻烦你走出画外。”
秦楚有些尴尬地走开了。
陆曼说:“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
昊远放下DV机,说:“操,总想当男一号。”
那天晚上,大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茶杯里变成了一块冰,茶叶悬垂着,很像琥珀。
大家返回拉萨休整。昊远一直给陆曼录像。秦楚知趣地远离。
久乌拉山口的小贩多了起来,珠峰旅游旺季正在到来。路上,昊远看到很多游客。
昊远一直以为珠峰是无人区,现在才知道,这里快变成集市了。
路过海拔5100米的上绒布寺,大家停下来。那是世界上最小的寺庙,只有一个留守僧人。
庙内有个洞,供奉着莲花大师的雕像和用过的器物。
陆曼进去,跪下,臀部撅得高高的,像藏民一样,双手伸出,额头触地,虔诚地叩拜……
昊远和秦楚站在陆曼身后,静静观看。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对着陆曼性感的臀部。
两个男人似乎都有些敏感。
秦楚走出去,眺望珠峰。
昊远跟出来,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昊远先说话了:“秦楚,你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来登山啊?”
秦楚依然望着珠峰,说:“到了山上,再多的钱都买不来一口气儿。”
停了停,昊远说:“你说要是在雪山上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啊?”
秦楚看了看昊远:“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昊远眯着眼睛望珠峰:“那么老高,察警上不去,直升飞机也上不去,死了就死了……”
秦楚说:“山上离神近,神会看到的。”
昊远说:“我不信神。”
秦楚笑笑,不说什么了。
昊远又说:“妈的,上上下下,已经磨叽了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真的出发啊?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秦楚说:“那要听领队的。出发之前,要举行个煨桑仪式,朝天上撒青稞,要是山鹰来吃,我们就出发。要是它们不来吃,暂时就不出发。”
昊远说:“死活由命,跟鸟有个鸟关系!”
秦楚说:“我们要懂得尊重一些东西,尊重神意,尊重天气……昊远,你除了学登山技术,还应该学点登山的规矩。”
昊远顿时变脸了:“规矩?你懂做人的规矩吗?”
秦楚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昊远朝后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少给我装糊涂!你朝我的家里吐过一口痰,你当我不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秦楚想了想,平静地说:“昊远,你还应该学点登山人的心态。”
昊远笑了:“你他妈让我学会宽容,对吗?告诉你,咱俩的账必须清算!”
陆曼走过来,大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昊远狠狠瞪了秦楚一眼,掉头走开了。
返回大本营的时候,昊远看到路边有个指示标,上面写着“珠峰保护区”,已经快倒了。昊远发现,那个“区”倾斜之后,变成了另一个字——“凶”。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阴影。
这天晚上,陆曼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在帐篷里,昊远把陆曼抱在怀里,要给她揉脑袋。
陆曼推开了他:“我没那么娇气。”
昊远再次强硬地把她抱过来,继续揉。
秦楚正巧走进来,他有点尴尬:“怎么了,陆曼?”
陆曼说:“我没事儿。”
秦楚给他们送来了暖贴,他离开之后,陆曼对昊远说:“没有你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没人把我当女人。你一来,硬是把我揉成了女孩儿!”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营地后的山坡上,煨桑仪式即将开始,肃穆而宁静。
协作和向导焚起烟雾,并在煨桑堆上添加松枝、柏枝、糍粑、酒浆。接着,大家跪拜叩首。喇嘛念起经文。陆曼胸前挂着一块玉观音,她拿下来,放在嘛尼堆上。
一个藏族向导正在往上面粘一块粘粑。
一个藏族向导手握稻米,对着珠峰方向,双手扣出了莲花状。
被供奉过的牦牛肉,被一点点分割。鸟儿把它们带到了天上。
大家把冰镐放在祭坛上,祭奠结束之后,取下。
大家把青稞撒向嘛尼堆上空。
几只山鹰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子,纷纷下来啄食。
大家互相撒青稞,跳起锅庄舞。
陆曼左手挽着昊远,右手挽着秦楚。陆曼和秦楚都跳得很开心,昊远心不在焉。
接下来,登山队要正式登山了。
昊远整理背包的时候,掏出那把老式刮胡刀,装进了内兜。他知道,那么高的地方,多一根牙签都不能带的,但是他必须带上这把刮胡刀。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他也不会来这里玩命。
大家出发了。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珠峰北坡。
天上的云彩就像白色的经幡。
冰川上全是冰碛石。偶尔有牦牛的身影在雪坡上缓慢地移动。
陆曼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一块巨大的即将融化的冰,似乎陷入悲悯和沉思。
昊远走到她身旁,她说:“再看看它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它可能就不在了。”
昊远心里说:你该多看秦楚几眼,等我们下来的时候,他也不在了。
到达前进营地之后,昊远就坚持不住了,戴上了氧气面罩。
陆曼劝他到此为止,被他固执地拒绝。那天晚上,风大得惊人,帐篷门都关不住,从外面看,那些帐篷被风吹得就像几只大皮球。
昊远和陆曼和衣躺在睡袋里。昊远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说:“陆曼,要是这次我不来,你会不会和那个秦楚睡一个帐篷?”
陆曼说:“有可能啊。”
早上,风一直在刮,至少每秒35米。两顶帐篷被吹到了谷底。
昊远开始咳嗽了,他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昏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陆曼和秦楚在说话。他爬起来,走出去。
风把他吹了个趔趄。
那个怪人又出现了!他蹲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他的神态竟然十分安闲,就像放羊人蹲在山坡上,端详缓缓移动的羊群。
昊远愣愣地看着那个怪人。
很快,对方就消失了。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就像是他的家。
陆曼没有和秦楚在一起,领队阿桑把她叫去,重新分配向导了。
这一天,风停了,大家继续攀登。
昊远又戴上了氧气面罩。
秦楚、陆曼、昊远走在登山队伍的最前面,三行脚印,两行重叠,一行偏离。就像三个人的关系。
终于,他们来到了珠峰的雪线,都穿上了技术装备,然后顺着协作铺的路线绳,渐渐逼近了北坳冰壁。那个冰壁垂直高度400米,坡度50度—70度。
附近经常看到不知哪一年留下的路线绳。冰川变化快速,有的路线绳被埋在了雪里,有的路线绳竟然悬在了半空中。大家走之字型路线。
陆曼叮嘱昊远:看到两根绳子重叠的话,选新的。
前面出现了一个金属梯。金属梯下面是白色的深渊。秦楚过金属梯的时候,昊远紧紧盯着他的冰爪鞋。如果他掉下去了,就省得昊远下手了。
可是,秦楚平安地走了过去……
他们到了北坳的Y1营地。海拔7028米。远处的章子峰被锁在云雾中。
向导让队员们戴上氧气面罩开始吸氧。秦楚拒绝了。昊远想,这小子体力真他妈好,估计,到时候得在他的脖子上多锯几下刀子。
第二天,天气没问题,大家继续朝上登。
氧气越来越稀薄,大家的步伐越来越艰难。
朝上方或者下方望去,偶尔可以看到其他登山队的身影。
傍晚到达Y2营地。
第三天黄昏,他们到达Y3营地。这里的地形是倾斜的,陆曼的帐篷无法搭建,昊远束手无策,秦楚从远处找到一具尸体,他把尸体拖过来,垫在了帐篷下。
这一夜,昊远和陆曼在一个帐篷里休息。陆曼躺在睡袋里,昊远用绳子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打了几个盹儿。
半夜过后,大家补充能量棒,离开帐篷,要冲顶了。
漆黑的珠峰。
向导的荧光棒在闪烁。
陆曼在奋力攀爬,步步惊心。
到达海拔8800米的第三台阶,离顶峰只剩下44米了。
一段横切的岩壁,30厘米的通道,下面是万丈深渊。前面排了20多位登山者,等待通过,造成了恐怖的“堵塞”。
昊远、陆曼和秦楚在第三台阶下等了两个多钟头,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最后,陆曼放弃了,她选择了下撤。
昊远和秦楚陪着陆曼,一同下撤。
昊远发现,到了8000米之上,可能是反应迟钝的缘故,他心中的仇恨已经荡然无存。在这里,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朝上走,朝下走。
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社会关系,统统被洗掉,只剩下了最原始的自然关系:互相关怀,互相帮助,互相支撑,一起回家……
天亮之后,刮起了风雪。向导们走在前面,渐渐不见了踪影。
走着走着,昊远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远离路线绳,在倾斜的雪坡上轻快地奔走,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了。
雪山之上是个哑巴世界。
大家都包得严严实实,只有缓慢的动作。
而且,昊远没有力气喊叫,就算他喊叫,另外两个人也听不见。
他十分确定,他反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一个葬身珠峰的冤魂。
走过Y1营地之后,天气变好了,三个人解开主锁,离开路线绳,结绳组下撤。所谓结绳组,就是你拴着我,我拴着你。
秦楚在前面,昊远在中间,陆曼在后面。昊远感到很意外,他来珠峰是想杀了秦楚,却一直没下去手,现在,竟然和他结了绳组,生死与共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摘掉了氧气。
前面是个冰崖,三个人必须从旁边切过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昊远听见陆曼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叫,还没等他回头看,陆曼已经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姿势就像坐滑梯,速度极快。
她滑坠了!
昊远没有经验,大脑一片空白。
陆曼翻过身来趴在地上,奋力用冰镐制止滑坠,可是无济于事。
秦楚也愣了一下,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立即用脚蹬住了一块冰雪中突起的石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昊远一下,他也跟着滑下去了。
他的身体不断地撞在突出的石头上。
他知道在雪山环境中发生滑坠意味着什么,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死了。
当他被秦楚的绳子拉住的时候,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离冰崖大概10米远,而陆曼已经滑下去,悬挂在冰崖之下了。
昊远赶紧用冰镐固定住身体,在冰雪上打了个锚点,拴住了身上的绳子。
接下来,两个男人完全可以把陆曼拉上来,可是,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有个人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正是昊远见过的那个怪人!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走到冰崖边缘,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被冻僵的微笑。
下面是个狭长的冰窟,陆曼只要掉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不死,任何人都无法把她弄上来。
昊远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那个怪人看着他,说:“你们闯进我的家,你们要干什么?”
昊远说:“你是谁啊!”
怪人说:“我是猎人。”
说完,他一下就把绳子割断了。昊远甚至没听见陆曼坠地的声响。
陆曼掉进了冰窟。
那个怪人羞辱性地耸了耸肩,然后一头钻进雪中,不见了。
昊远抓着绳子,移到冰崖前朝下看了看,陆曼穿着红色的登山服,仰面躺在15米深的冰雪上,脑袋歪着,一条腿直直地伸着,一条腿略微弯曲……
阳光照在远远近近的冰雪上,白得刺眼。而陆曼躺在阴影中。
秦楚也小心地走过来,他没有去看陆曼的遗容,只是轻轻地说:“按照登山者的规矩,把她留这儿吧……”
昊远说:“我们怎么也得把她弄上来啊!”
秦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将近300人在珠峰遇难,他们全都留在了雪山上。我告诉你,谁都没办法带走她。”
昊远说:“我不信!”
秦楚再没有说什么,他解除了绳组,如履薄冰地朝下走了。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秦楚!你混蛋!……”
秦楚似乎没听见,继续朝下走去。
昊远彻底绝望了。
他在冰崖上坐了足足有一个钟头,呼吸越来越吃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极度的寒冷,极度的疲惫。
他全身没什么知觉了,只有一缕缥缈的意识在游动: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恍惚中,陆曼从冰崖下伸出了脑袋,她的脸色呈青紫色,瞪着昊远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昊远说: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陆曼厉声说:赶快回家去!
昊远说:为什么要走呢?就坐在这儿吧……
陆曼怒了:你还是个男人吗!站起来!
昊远陡然恢复了部分意识,他又朝下看了看,陆曼依然在冰窟里静静地躺着。他的眼泪一下涌出了眼眶,马上在脸颊上变成了冰。
他摇摇头,心里说:不走了,太累了,我就坐在这个地方守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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