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一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这是一个有雨的季节。

      家乡的雨是细雨霏霏的，一点一点的，滋润心田。不似这边关干旱地区，难得落几回。

        边关没什么可吃的，士兵们都采薇菜来食。这都过去多久了，薇菜采了一年又一年，什么时候战争结束能归家。一想到归家，他是又期待又悲凉。他也常常在家乡采摘这种薇菜来食，这让他常常想起她，他又想起她了，这个时候，是家乡采桑的季节了。他的思想飘飞。那漫无边际的绿意，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珊珊可爱的娇人，她头别山茶花，让他整个春天都处在迷乱……一阵寒风吹醒了他的缱绻，冷雨聒碎了他的乡心。春天到了，边关的寒意却不曾褪去过，透着阴冷的春风似乎要渗进他的骨髓。自从边关传来玁狁来袭，野哭千家，战事紧张，作为家中年轻壮丁，他不得不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不曾想这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的景象。军纪混乱，军中官员沆瀣一气。战士生前半死生，美人帐下尤歌舞。交战常是铩羽而归。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军中大将不痛定思痛，而是互相推诿，军中士兵无不是涣散不群。他甚至认为，玁狁已有势如破竹之势了，到时候中原皆是鬼哭狼嚎之惨状。想到这里，他手中的剑不禁被他握得“咯咯”响，他举起手中的剑，向空中举起，他要劈开这混沌的世界，雨顺着他发干发涩的额头滑过眼角，鼻尖，下巴，流过厚重又冰冷的兵器，发出“滴哩哩”的悲鸣……

                                    二

        天街小雨润如酥。

        无边细雨润如愁。

        又是采桑的季节。她已经忘了这已经是第几个没有他陪伴的采桑时节了。她手持一柄烟雨，缦立远视。手里的山茶花，在雨的哀曲里，几欲褪色。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她记得她们初次相遇，他戴着青灰色草帽，摘了一朵山茶花给她，腼腆的不敢直视她的眼:“姑娘，山茶花很美。”天知道，他暗地里偷看了她好久好不容易靠近了又不敢直视。她看着他的睫毛密密的歇落在有着健康肤色的脸上，她莞尔，接过他手中的山茶花。谁说爱情的开始不是彼此看对眼。

      她还记得她曾经摘过一朵山茶花时被蜜蜂叮了一口，疼的她掉眼泪。他慌忙找了一堆不知名的草药捣成汁，敷在被叮过的地方，哄她说这些草药可以镇痛，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话不多的他说了好多话，讲起了他童年的故事。她听的很认真，在她不留神之际他利索的帮她把刺挑了出来，他说，其实那些草药根本没什么作用，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那幽幽的药草香，顺着手心，流淌到她的心里。

      他 从小喜欢诗词，还读过一些书，他常常念着诗给她听，她听的很认真，也记得很快，不过多久就能完整的吟诵出来，他常常觉着，在读书方面她是很有些天分的，不，不只是读书，养蚕，种花，布菜……他对她都有点崇拜了。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多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草在结它的种子，花在摇它的叶子，他们不说话，便觉得十分美好。

        三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薇菜早已零落殆尽。寄给他的书信，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她越发担心起他来。也担心起自己来，如今已过已婚之年，乡长的儿子逃过了兵役，托他爹爹来提亲，她都避之不及。她向来是一个不肯屈服的女子，她要等他，即使……她也不愿意委曲求全，她始终想要自己选择，但是长期以往，也是拖不住了。她父亲常常因为她的婚事忧心忡忡，母亲虽然习惯缄默，但常常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几日，乡里服兵役的男子都陆续回来了，她欣喜的在乡里的那条羊肠小道等待他回来，陆陆续续的来人，却都不是他……

      她觉得自己像一朵褪色的山茶花，除了等待，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她害怕，一害怕她就流泪，是眼泪，让自己黯然失色……

                                    四

      他从疼痛中惊醒，伴着眼角莫名的泪。

      他出了帐中，一派开怀畅饮的景象。同营的士兵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喜悦。他被告知与玁狁交战胜利了。他没想到，交战七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觥筹交错间，他仿佛梦境，说不上喜悦，只觉得不真实。

        他记得在他倒下前的景象。那时面对玁狁的进攻，大家眼里已不再是起初的紧张，而是淡然，视死如归的淡然。他听到了凄楚的号角，击鼓声声震耳。他望着如墨的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他却在这墨色中望见了大片大片的山茶花，漫山遍野，暗香浮动……他不能让这静谧的美好消逝。将军一声令下，耳边弥漫着将士们疯狂的怒吼，兵刃相接，刀光剑影。他发了疯似的杀了出去，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他要捍卫这一方土地，他不能让中原生灵涂炭，他不能让身边人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他要竭尽全力……

                                    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踏上了归家的旅途，步伐却如淌在混着水的泥泞里……希翼而又彷徨，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抽出背上的剑，看了自己不复年轻的脸庞，青丝也已褪去。尘满面，鬓如霜啊！眼里的沧桑，任谁都看得出。七年时间，能改变很多，

那时，她是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是她的除去巫山不是云。如今，她还是他的沧海，她呢？他不确定。她怎么样了？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做了别人的妻，有了别人的骨肉，他也不怪她，他就想看看她，给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近了，近了。他似乎闻到了令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他似乎看到了她顾盼生辉的眼眸;似乎听到了她爽朗的笑声……

        终于，他看到了那道无数次梦里来过的门前，他那颗波澜不惊的心禁不住又“砰砰”跳动起来，他扣了扣门，这时……

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