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鱼

窗前挂着一幅画，水中的鱼儿正仰头望着花瓣上滴下的露水，意境恬然静美。他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昏然欲睡。

一、鱼遇花

鱼儿是在一场大雨过后才注意到溪边的那株玫瑰花的，一场大雨将原本娇美的花朵打得七零八落，水珠不断地从花瓣上滴落。在他游过时，一滴从花瓣上落下的水珠正好落在他的嘴边。鱼儿在这条小溪里生活了很多年，从未尝到过这么甘甜的水，尤其还是在大雨过后。于是，不由得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一株玫瑰正在怒放，尽管遭受大雨摧残，仍然努力地绽放着为数不多的花朵。从花瓣上落下的雨露，甘美无比。

玫瑰扎根的土壤已经被涨起的水流冲得松动，根须已有部分泡在水中。鱼儿不忍看见玫瑰就此消亡，急忙四处寻找溪水里漂浮的木片等物，围在根须周围，以期对玫瑰有所帮助。

溪水渐渐平静之后，鱼儿从水面上探出头，周围阵阵玫瑰花香送来一句感激的话语。鱼儿很是开心，他已经在这条小溪里留了很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一句感谢。

玫瑰看着从溪水中探出头来的鱼儿，她读懂了从他吐出的泡泡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记忆，但从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有生物对她表示出关心。

二、鱼化形

于是，每个清晨，当晨曦落在小溪清澈的溪水上时，鱼儿会探出头来，吐出几个泡泡，而玫瑰也会从花瓣上滴下当天甘美的露水。朋友的默契在这种无声的交流中慢慢建立。

直到有一天，当漫天灿烂的晚霞倒映在溪水上之时，鱼儿发现，他可以变化出一个人类的形体了，尽管只是一个透明的、如同雾气一般模糊的影子。

鱼儿浮出水面，幻化出人形给玫瑰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玫瑰笑了，甚至笑得花枝颤动，花香越发浓烈。

鱼儿不解，玫瑰又滴下一滴露水，你继续努力修行吧，直到可以变化出一个在水中倒影也面目清晰的人形；我也快修成人形了，我会变成一个美丽女子的模样。是的，就像他们偶尔会看见来溪边挑水浣纱的人类女子一样美丽，她本来就是一株美丽的玫瑰啊。

鱼儿吐着泡泡，又沉回水里面，他们继续着清晨打招呼然后各自修行的生活。

三、花与女子

直到有一天，溪边来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那个女子缓缓走到玫瑰旁边坐下，一双美丽清澈如溪水的眼睛中盈满了泪水。鱼儿和玫瑰呆呆地望着她，甚至忘了各自交流。

突然，女子站起身来，拭掉眼角的泪水，一步一步向溪水里走去。鱼儿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游到她身前想要阻拦，可是那小小的身躯又怎能做到。玫瑰更是无能为力，在岸上干着急地晃动着枝条。

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溪水最深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盛开的玫瑰花和明媚的阳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那个女子闭上眼睛沉下去的时候，鱼儿看见一个透明的影子从她的躯体中飞离，飞出水面，温柔地抚了一下玫瑰美丽的花朵，说：玫瑰玫瑰，来生我宁愿与你一样，也不愿再做人。说完，灵魂凌空而去，消失在逐渐强烈起来的阳光中。

皓月当空的午夜，突然花香大盛。鱼儿探出头来，正好看见一张面孔从玫瑰最为盛放的一朵花中出现，紧接着是头、颈、身躯，只是下半身还连着花枝主体，不能脱离。

那张面孔与白日里死去的女子有五分相像，鱼儿吐着泡泡，那女子就沉睡在玫瑰脚底，借了她残存的灵气，玫瑰才能在今晚化出人形。

四、女子剪花

没过几日，突然又有一个女子出现，挎着一个编织精美的花篮，篮中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

女子走到玫瑰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拿起剪刀，剪下一支盛放的花朵放进花篮里。玫瑰疼得浑身颤抖，想变出人形来将那女子吓走，却无奈法力还是太弱，又是疼痛之下，一点招数也使不出来。

鱼儿在水中更加着急，眼看着女子已将玫瑰花剪去一半，情急之下，一跃而出，一个人影顿时出现在水面上。

女子被水声惊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时，却是真正怔住了。水面上站立着一个人形，虽然仍然单薄，虽然仍是半透明的，但面目却清晰可见。

鱼儿不知道自己幻化出的人形变得面目清晰了之后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化出那样的模样，只看见那女子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丢下剪刀掩面而去。

遭受劫难的玫瑰松了一口气，滴下露水表示感谢。剩下的花朵之中幻化出一张面孔，仔细打量了鱼儿仍然留在水面上的那个人形，水面之上，清清楚楚地映着一株玫瑰与一个男子的倒影。

五、花等鱼

第二天，女子又来了，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将整株玫瑰连根移走了。鱼儿着了急，沿着溪流追了好远，看见玫瑰被带进了一个庄子里。幸亏庄子里引了溪流的活水作为景观，鱼儿才得以游得进去，最终找到了仍然被栽在一条人工溪流边的玫瑰。

玫瑰看见鱼儿的时候，月刚初升，于是，那一晚，花香大盛。

她对鱼儿说，花妖一族，除非修行到一定时间，可以幻化出完整的人形，才可以脱离花枝，否则永远只能待在同一个地方。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仍然回到那条小溪边去，即使是舍了本体，我也要离开这里，你带我走，带我走。

鱼儿在浓郁弥漫的花香之中跃出水面，美丽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之上，容姿端华，眉目如画。

两个幻化出的人形在溪水边牵起手，逆着水流的方向，向外走去。经过一个窗口，不经意地向里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墙面上的那幅画。

画面上，一条鱼儿正抬头仰望玫瑰花瓣上滴落的甘美露水。

而一位男子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睡意正浓。

六、花与鱼

他醒来时，天色大亮。从窗口望去，溪水边多出来了一株玫瑰，只是不知为何已然枯萎，但花香仍然充满着整个小院，萦绕全身。

妻子推门进来，见他苏醒，喜极而泣。言说他自十多天前坐在这摇椅上，昏睡不醒，直到昨天移来了那株玫瑰，果然使他苏醒。只是那玫瑰先前可以变幻出他模样的影子，应是有了灵气，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已枯萎。

他转头看向墙上那幅画，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仍然记得从玫瑰花瓣上滴落的露水是那么的甘美，记得玫瑰化形之时的花香浓烈，记得水面之上的那两个美丽的倒影。

昔日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而今自己经历，他只觉得惋惜，他还没来得及参与那结局，不知那花与鱼走出了他的庄子，走向了哪里……

花与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