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记》（14）: 效颦安可希

《晨读记》（14）: 效颦安可希

文/霞客

        今晨读了王维的《西施咏》。这首诗给我们讲了一个春秋版的“励志青年”、“逆袭典范”的故事……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从前有个吴国，吴国有个苎萝村，村里的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淳朴生活。村里有一群小姑娘，每天都要上山砍柴，下河浣纱。其中有位名叫施夷光的村姑，因为住在该村村西头，又姓施，于是就被后世人称为了“西施”。西施姑娘天生丽质，美艳绝伦，就像水边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美的浣纱时荷花下的鱼儿们都要上来悄悄看她几眼，然后越看越自惭形秽，干脆沉入水中，眼不见心不烦……当时越王正在国内遍访美女，西施这样沉鱼落雁的绝色美女，怎能继续泯然众人，过一种简单平凡的生活呢？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本来西施是和大家一样的小老百姓，是和大家天天一起扫地砍柴、洗衣服做饭的邻家女孩，忽然某天就被征召入了宫，再经过一番专业培训后就被作为“国礼”送入了吴宫，瞬间就秒变了吴国第一夫人。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于是很多人就不服气了，各种风凉话开始到处流传: 施夷光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每天上山砍柴，下河浣纱……但是！说了半天才发现，过去怎样，重要吗？哪怕过去大家一起挖煤，现在人家用雅诗兰黛洗白了，又穿上了裙摆比你的出租屋还大的连衣裙，那还能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重要的是: 人家现在正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涂脂抹粉都有一大群丫鬟呼来唤去的生活啊……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重要的是: 人家已经有了吴王这棵参天大树撑腰，只会越发的娇美富贵，人家只一颦一笑，就可以瞬间将大王迷倒，大王征服了世界，人家已经征服了大王……而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吹着寒风捶着衣服的你，还想怎样？

      “当时浣纱伴，不得同车归”——偶尔在街上撞见，看见人家正在宝马车里笑，而你只能在自行车上哭……你不禁想起了你们每天在苎萝村头的小溪边一起洗衣服的那些日子，然后感慨一番光阴似箭命运多变，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一宛如昨啊……一言以蔽之: 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不过，显然风凉话是没有分贝的，根本飘不进春宵宫去。偶尔飘进去一两句，也会淹没在“响屐舞”的铃铛声里。风凉话也是没有力量的，自行车永远只能吃宝马车扬起的灰尘。香奈儿才有力量，LV才有力量，法拉利和兰博基尼才有力量。因为都说一个人的思想最难改变，它们却可以改变无数人的思想。

        于是，情况开始悄悄发生变化。有人开始研究起了西施的发家史；市面上也开始流行起《西施成功的秘密》、《西施化妆的七十八个小窍门》、《超速上位绝技》、《学习改变命运！从一枚村姑到第一夫人的传奇蜕变》等畅销书籍；一大批著名教授纷纷在各级学术期刊发表《西施与黛玉皱眉的对比研究》、《论“响屐舞”的艺术风格》之类煌煌高论，网络草根和大V们也纷纷在今日头条和简书首页之类地方发表诸如《西施: 天下第一大美女的逆袭传奇》、《西施与郑丹都是绝色美女，为何笑到最后的是西施？》等网络红文，每篇点击量动则过百万，而境外“反越势力”则更多在报纸杂志上报道《大揭秘！吴越争霸: 西施不过是勾践与范蠡的美人计！》、《大揭秘！西施的真正情夫是范蠡！》之类吴越百姓闻所未闻、难以置信的宫廷秘闻；无论坊间怎样议论，网民怎样大骂，艺人怎样不满，“响屐舞”是铁打不动，每年都要上吴国殃视春晚的，虽然背景音乐都是“今天是个好日子”，但毕竟每年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总之，很多人看完西施的各种报道与书籍，都越来越蠢蠢欲动，焦躁不安了。连农民们种红薯使用农药化肥都喜欢重口味了，连牧民们挤完牛奶都喜欢往奶桶里撒点三聚氰胺了……甚至连村东头的东施妹子，都不能好好洗衣服了。以前每天洗两桶衣服需要二十分钟，现在两分钟就搞定了。然后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本《超速上位绝技》来潜心苦读，越读越觉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然后放下书，越看眼前那堆脏衣服，越觉得苦闷彷徨，前途无亮。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东施苦读有所成——她在那本宝书里发现了一重既不需要任何资金投入，又不需要多少时间和汗水投入的绝妙高招——颦眉，说白了就是:——邹眉头。因为西施心脏有病，时常心痛，一痛就忍不住邹着眉头。但是吴王已经成了西施的铁粉，情人眼里出西施，邹眉更比不邹美！

        于是，东施开始每天苦练邹眉头。从此，所有苎萝村的男女老少见到她，她都邹着眉头，不分阴晴雨雪，春夏秋冬，不分田间村头，婚丧嫁娶。有次去参加婚礼，她也始终坐在墙角，邹着眉头，赶也赶不走，引得众宾客纷纷围观，议论滔滔，不知道的不由揣测她和新郎可能有感情瓜葛，知道的则反复辟谣，论证她脑子有病。

        然而连河里的鱼们都知道，她是村里公认的最丑村姑。但她无所谓，她只一心想要飞上枝头，秒变凤凰。任何人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邹着眉头。村里的富人怕见了她带来晦气，没事都不敢再出门。穷人们见到她，也都拉着孩子躲得远远的……

        一条鲤鱼实在忍不住，在她洗衣服的时候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她。她这才第一次对着河水欣赏自己的那副尊容。结果是调整了三百种表情，终于确定: 自己靠这张脸，是绝对吃不了青春饭了。

        但她实有一万个不甘心，问了自己一千遍: 凭什么是西施，而不是我？凭什么？！……但她终究沉下了心来，继续深研那本《超速上位绝技》。由于只会干活不会读书，只能识图不能识字，一月后才又看明白了另一个“必杀技”——整容！她看完此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来到河边对着鲤鱼激动的高喊道:“有希望啦！我有希望啦！我也要去高丽整容！拉个西施那样曲线优美的双眼皮！再画个西施那样的柳叶眉！再做个西施那样的樱桃嘴！然后我就一定能选上！……”那条鲤鱼本来悠游在水面上快乐的晒太阳，听到东施的喊叫如遭晴天霹雳，只听到拉双眼皮，就惊慌失措的沉入了水底，耳不听心不烦……

        回去之后，东施以最低价格承包了全村人洗衣服的活，从此开始了“逐梦越王宫”的“拼命奋斗”。连续三年，人们只见她没日没夜的邹着眉头洗衣服。

        而与此同时，整个吴越之地的整容之风，也愈演愈烈。女人们只要聚在一处，都在谈论整容，谁谁谁本来也只是个姿色平平的浣纱女，只不过整了个什么最新潮的蓝眼睛就一跃上位，成了超级名模，或者嫁入了豪门之类，最差的也都从餐厅服务员晋升了领班……

        三年后，东施带着三万贯铜钱去了高丽。她本二十五岁，由于劳累过度，看上去似已老了三十岁。她抓住主要矛盾，整回了一个娃娃脸，现在看上去竟只有五岁了。然后她信心满满的再次去参加选美大赛，结果第一轮海选就被毫无悬念的淘汰了下来。所有评委的一致意见是: 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比例不协调，建议去增高，或者去减肥，然后再看情况……

        其实东施一上场，就所有人都笑了。可东施一点也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拿出了更执着的狂热，投入了新的征程——她决定再洗三年衣服，然后再去一次高丽，把自己割一副林黛玉“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身材回来，然后再重出江湖。她坚信那时她将横空出世，大器晚成，一举夺魁！……

        人们无不对东施此一壮举表示支持。唯有千年之后“我心素已闲”的王维，每日只用“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的青溪之水，竟洗出了一双愈发冷静的明眸。最后，他提笔写下这两句话，结束了这个故事:“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就是说奉劝各位，还是醒醒吧，好好做自己，安心过日子，真的不好么？……

2017.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