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尽头

时空尽头

引言：

时空尽头是什么？

死亡

如果可以跨越死亡呢？

……

窗外暴风雨呼啸而来，抢救室外却是一片死寂，终于医生推门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对上大林焦灼的眼神，医生别过脸去，沉沉的叹了口气。大林不敢往下想，他的腿打着颤，死死的盯着医生的眼睛。

“病人很顽强，可是，唉，节哀顺变吧…”

大林的脑子轰的一下，他拖着腿挪过去，拽着医生不让他走，“我爹他不可能死的！他，他就像牛一样壮！他进去之前还笑着对我说一会儿就出来了，你这个庸医！肯定是你把他治死了！”

医生没有躲开，任凭他对自己又推又打，保安把他强行拉开时，医生快步走开，并没再安慰，对于这些激动的家属，他也很同情，但是这时候任何话语都变得苍白…

护士问他要不要看他父亲最后一眼，大林红着眼吼道：“他现在不是我爹！里面就是个尸体？我看个屁啊！”他狂躁的转身，疯子一般跑进雨里。

市中心一个简单的三居室里，昏暗的灯光看不清屋里的布置，小珍坐在沙发上，翻开一本书又合上，她走到窗边看着屋外的暴风雨，感到烦躁不安：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大林还没来消息，公公这次是赶上坎了吗？“啊呀！你这个坏孩子！妈妈这会儿正忧心着，还来闹我么…”小珍摸着滚圆的肚子，嘴角总算有了点儿笑容。

“咚咚咚…”，“开门！”

小珍托着肚子小碎步跑去开门，一股寒气袭来，让小珍打了个寒战，“公公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吗？”，“你没打伞吗？衣服怎么湿完了？”，大林不理她，径直走到卧室，重重的关上门。

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你这是干什么？”

大林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他看了下小珍的肚子又很快移开，“我从今天搬到研究所住，一天研究不出来时光机，一天我不回来。”

小珍一听急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大林垂着眼睛不吭声，小珍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柔声说道：“大林，有什么事咱俩一起面对行吗？你想哭就哭吧。”大林脑子里一片混沌，从一缕缕时光里，他想理出一条完整的思绪，可沉默半晌也没想出来个啥。

小珍看他依旧沉默，改了哭腔说：“你快看看，大宝快出生了，他想一出生爸爸就陪在身边啊！大林！”

大林直视着她的眼狠狠说道：“小珍，我们都被死亡困住了，我发明时光机是为了人类真正的自由，就算这条路会牺牲我，牺牲你，牺牲我们的孩子，我也要走下去！”

小珍打了一个激灵，怔怔的看着他慢慢挣开自己，这个她往日崇拜的如钢铁般意志的男人，现在看来多么可怕。平日里听大林说时光机，总是懵懵懂懂，今天她听懂了，时光机就是要用时光弥补时光，这些时光里是什么呢？是旧的悔恨叠加新的悔恨！

但她心里还是留着一份侥幸，期待他悲痛过去后，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自从大林住进了研究所后，就没日没夜的埋在研究室里，没多久，干瘦的脸颊上布满了胡须，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有一个信仰一直指引着他，他遇人不讲话，一个人的时候却喋喋不休。同事们都以为他疯了，没人敢靠近他，他对这些浑然不在意，在黑板上一遍一遍的演算，然后制作一个又一个的模型。

刚开始小珍来看他，他还允许，后来他觉得她和孩子会动摇自己研究的决心，就决意和小珍离婚，并拒绝孩子叫他爸爸，小珍痛心的乞求他，却换来他的漠视，几次三番下来，小珍感到心灰意冷，当着他的面把一头秀发剪完扔到他脸上，哭着跑开了。

春去秋来，他宛如一个机器人一样辛勤工作，为了心里的信念，他隐藏了人类所有的感性缺陷。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太大进展，但是，他清楚的感知到成功离他只差一步，不过他也明白这一步可能会让他走完一生。

为了维持这具躯体的正常运行，他不得不休息吃饭散步，后来不得不雇一个老妈子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这一切琐事对他来说烦不胜烦，他渴望人类可以真正摆脱三维空间的束缚，进入到四维空间，他蔑视死亡，气愤头上永远竖着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冷眼看着这个世界，脑子里策划着如何逃离。

又过了十年，一天，一个青年闯进他的研究室，坚决说要见他，无奈一下他同意了见面。那个青年长着一张和他相似的脸，眼神同样刚毅、犀利，他一下子猜到了青年的身份。他不敢喊青年的名字，甚至不敢理直气壮的看他，久违的愧疚在心里发酵，虽然他还是认定自己所做的选择没有错。

在咖啡馆里，大宝看到了相册里那个骄傲的男人，自他有印象起，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他，和相册里的他比起来，他现在看上去干瘦可怜，但是骨子里的不屑一顾还是能看出来。

大宝严肃的说：“高林，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叫我什么？”，大林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孩子。

“你忘了二十年前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吗？”，大林愕然的张张嘴，说不出话。

“我妈生病了，她发着高烧还喊你的名字，我希望你见见她。”

一根弦在他心里弹了一下，他摸出外套内衬口袋里小珍的照片，看着照片上他怀里那个娇笑灿烂的女人，他的眼睛泛了红。

“你妈妈她得了什么病？”

“白血病。”

大林瘫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手里的照片被他攥成了一团。

大宝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无比恼火，就是他让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他把母亲这辈子害惨了！大宝直直站起身，忍住揍他的冲动，生硬说道：“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就去看看她，你亏欠她，别想躲！”

那天，大林一直坐到咖啡馆闭关，他捏着那个老照片缓步回到研究室，看着快要成型的时光机，他第一次打开父亲留给他的日记本，里面记载了从他出生到结婚所有的事情，但是全都是些小事儿：第一次喊爸爸…

第一次跟小朋友打架打输也没哭…

第一次拿了优秀奖，却犟脾气的不肯穿小西装上台领奖

第一次把家里的电脑拆了被他母亲胖揍一顿…

他母亲去世，这孩子三天没吃一口饭…

第一次跟小珍告白却害羞的先跑了…

第一次领小珍见他…

俩孩子结婚了，长大了…

大林摸着及胸的胡须，从角落里搜出一个破碎的镜子，看着镜中自己已是冉冉白发，苍老粗糙的面孔上一双浑浊的眼睛，不由得老泪纵横。

他靠着时光机，想到时间和死亡，任何物质在时间的碾压下，不可恢复的老化，尽头是无尽的深渊。有了时光机，人类的命运会改变吗？

他瞳孔蓦得放大，不，不会改变！那时候看似驾驭了时间，实则仍被时间驱使，每一次选择都裂变出一个时空，回到过去或者前往未来，都只是去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我不是父亲的儿子，那里的小珍不是我的小珍，甚至那里的我也不是我…

大林想起小时候父亲陪他滑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父亲指着终点旗，对他说：“看见那面旗帜了吗？现在凝神聚气，全力以赴的闯过所有的障碍，然后到达那个终点。”他准备好后，多问了一句：“那，到达后给我什么奖励呢？”

父亲拍拍他的小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勇敢无畏的心。”

他仿佛走过一段很长的路，累的毫无气力。他静静的想：这是一场游戏，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会有终点。在这场游戏里，每个人既是主宰又是鱼肉。但独一无二的感受决定了我是我，她是她，而我现在抛开一切体验去追求一种无意义的循环，面对着陌生的故人倾诉我的孤独和愧疚，实在愚蠢！

助手小张欣喜若狂的跳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说审批刚通过，国家允许秘密生产了！大林听后“嗯”了一声，走到指挥台前，确认自爆程序，并将所有图纸扔进壁橱的火焰里。

小张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傅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只用了一分钟，等他反应过来，实验室里已是一片狼藉。

大林轻松的拿起刮胡刀，边刮胡子边问他哪家的花店开的花儿最漂亮。小张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实在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将自己二十年的心血毁弃，尤其是在已经成功的时候！

大林一门心思的梳洗装扮，他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尽量不那么苍老，这可是去赴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约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