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晚上,苏喜和江凌若来到一个派对,举办地点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区,24层,不是很容易找到,凌若和苏喜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凌若不喜欢与陌生人扎堆交谈,但至少这样的地方不会显得太孤单。苏喜没有告诉她这是一个舞会派对,所以音乐响起的时候,凌若有点茫然。
于是沿着墙走到门口,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一包烟。
十六岁开始抽烟,当时薪水微薄,香烟是唯一的奢侈品。但也因此抽得更多。后来因为程嘉辉不喜欢她抽烟,也因为重新上学,几乎把烟戒了。最近一年又开始抽,对于凌若,烟草可以缓解心痛。最近一个月她的烟瘾前所未有地大,有时候买一包烟,便要全部抽完才停止。也因此,不敢买一盒烟,都是一包一包去便利店买。
江凌若买到烟以后走过两条街,上海漂亮的街道,然后是河滨公园,她穿过草坪靠着河栏杆,继续抽完第二根烟。
早上的时候程嘉辉曾说如果回家就给她打电话。包里的手机一直没有响,平日里江凌若不会有情绪变化,但今天非常在乎。说到两个人之间,究竟还是心思比较少的那个人更幸福吧。凌若觉得自己很狼狈,程嘉辉可以处于另一个与她无关世界,自己却总是可笑地在自己面前装作不在乎。
手里的烟灰随着风飘落在河里,昏暗的灯光下,凌若能看到那些烟灰飞舞的轨迹,那种感觉,似乎烟灰是有生命的,它们随着自己的轨迹飘散,如同拥有自由的意志。她继续顺着河边走,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盏路灯,灯下还有音箱,在播放古典音乐,是钢琴与大提琴交响的曲目,钢琴占主导,与河边风景相宜。
凌若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从包里再掏出一根烟点上,心里实在难受,一口一口抽烟几乎要呛出眼泪。
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个子高,衬得身材有些瘦。凌若抬头望过去,他五官端正,脸庞让她感觉到纯净。
其实,这个人是舞会派对上的人,和凌若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们分别在人群的两边,当时他看到她,觉得她的眉眼有一种清澈的优美。然而这种想法在昏暗的灯光下仅仅是一闪而过。后来他提前离开派对,没想到看见那个女生在这里抽烟。他认得她眉眼的独特弧度,此刻的她像一株颓败的野草,头发有点乱,神情平静,她的下巴抬起来,眼睛微眯。
我们刚才在舞会见过。他说。
江凌若抬起头看他,高个子男生,一双眼睛显得非常突出。睫毛很长。诸如此类的搭讪总是让人感到厌烦,但她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一丝厌烦。
他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她也没有走开,继续抽烟,没有在意身边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他说:可以和你在这里跳舞吗?
她扭过头,在灯光下,这个男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笑容清澈,面庞干净。
他带她走到旁边的草地上,那里有一个凉亭,他们绕到凉亭的另一侧。他用手机播放出一段舞曲。
凌若不常在社交场合跳舞,跟着他的脚步一前一后。年轻男人的手指细长而瘦削.两个人在草地上,步子很慢。凌若有些困倦,把头靠在他肩上,她闭上眼睛,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家里的床上,却发现脚下仍然在移动着步子。
如果此刻程嘉辉躺在另一个女人枕边,那么她靠在其他男人的肩上便可以不那么心痛。
曲子停下,他停下脚步,凌若抬起头。
他也看着她,凌若看到他有纤长的睫毛,让硬朗的的轮廓多了一分孩子气的天真。
我该走了。她说。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送凌若回家。坐在后座,凌若打开车窗,风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到了凌若小区门口的时候,他也下了车。
再见。她说。
江凌若右手扶着额头,困倦目光几乎无法聚焦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刚转身,听到身后的声音。
她忽然清醒,回过头面对他,年轻男人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任何作为寒暄的表情,
她看着他的眼睛,又走近,走得很近,几乎刚才跳舞的距离,她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温柔,又因为没有料到会这样长时间地看着他,睫毛抖动,有些害羞。
江凌若盯着他的眼睛看来几秒钟,随后转身离开,灯下的男人仍站在原地。
回到家里程嘉辉不在。当她把灯都熄灭以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已经晚上一点半,他回来了。
她把头扭到另一边,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吻她。
我回来晚了。他在她耳边说。她转身背对他。
他用手掌抚摸她的额头和长发
他说,凌若,你知道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
我不想,每天在这里等你。
他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的手碰触到她,虽然温暖,却让伤口开始作痛。这场恋情是漫长无比的冬天,从他来到她的生命就开始结冰。她在那个世界里孤单前行,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他上床抱住她
他说:你又抽烟了。
她睁开眼睛,眼角有泪水,问:是因为想和我上床所以回来吗?
他没有因为她的咄咄逼人而生气,他说:我今天应酬到很晚,现在只是想这样抱着你。
她想推开他,推不开,把拳头打在他胸口上,感觉到他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的拳头并不轻,他仍然抱着她。
他说:凌若,凌若,都是我的错。
他的手臂又抱得她更紧,说:并非你一个人在等,我也在陪你等。
她说:你何曾等过人。
他的双臂十分有力。她忽然感觉更加疲乏、眩晕,白天实在抽了太多烟。
她不知道,窗外那个男人在告别后站在原地很久。他抬头看路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想起她手指拿烟的姿势,在灯下格外发亮的眼睛。这个夜晚让他猝不及防,很难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所以没有防备,感情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发生了,而她不愿告知自己的姓名,没有留下号码。似乎要将这一段模糊的情愫断绝在这个夜晚。
他想起她的眼睛,他想知道她最后那样靠近看他的原因。
第二天,凌若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前一天抽很多烟,第二天就会很疲乏。她听到客厅有声音,程嘉辉还没有走。
这个夜晚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很绝望,一段她无法做主,无法占有的爱情。她在梦中睡去,又在梦中醒来。这些年无论他在或者不在身旁,她的心总是空的。毫无疑问,她在向一个无望的男人寻求切实的依靠。
她走到客厅,他正在大理石桌上倒茶。他总记得她喜欢什么,在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懂得照顾她,并精确把握与她说话的分寸。
他是懂得江凌若,更是懂得女人。
他说,你昨天抽太多烟,喝茶会比较好。
他把杯子递给她
下礼拜我要去香港出差一周,凌若,你一起来,散散心。
我不去。她的回答简洁明了。
你最近状态不好。
何必呢?她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复:何必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语气平静。
她用手掌把落在面前的头发抚到脑后,说:我也不明白。
拿着杯子走到客厅旁边的阳台,仍旧是阴天,街上的树发了新芽,在接连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很顽强地变成了绿色。江凌若想,如果再来一场雨降温,会不会让这些树失望?
她转身离开他,走到阳台上,上午没有阳光,只有城市上空无边无际的灰色云朵,她闭上眼睛,
他走过去抱住她,亲吻她的脸,她推开他,独自走到客厅。他从身后抱住她。江凌若感到头疼,这些年每当心里在怀疑程嘉辉的时候就会头疼。
十六岁和程嘉辉在一起的时候,凌若以为自己也可以不争不要,她相信程嘉辉说的所有话,看到一个男人对自己付出,就以为他付出了全部。或者有时候过分自信,相信如果程嘉辉只付出一部分,自己也可以只付出一部分。程嘉辉对她并非没有感情,所以也会包容她的情绪,但更多的时候,心底的悲伤无人可诉,几乎成了一种生命的常态。
大学二年级开始,她开始向程嘉辉提要求,如同想要占领更多地盘,她开始变得抑郁,本来已经戒掉的烟瘾又开始,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要求程嘉辉给她一个承诺,反复与程嘉辉争吵,然后反复妥协。程嘉辉仍然照旧出差,回家和妻子儿女相处。他总有地方可以躲避她偶尔的炮火,然后抱住她给她擦眼泪。
此时此刻,在安静的房间里,他对她说,过了这几年吧,等到我的孩子都长大,我是想和你白头偕老的。
他说,即使在家的时候,我也想你,那里有的只是我的生活,关于责任的生活,而和你在一起却更像是真正在活着。
他说,即使你向我发火我也是可以忍受的,在这段关系里我们都必须要接受一些痛苦。
她在想,什么时候下雨呢?这个城市,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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