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晚的元宵灯会,崔玉洁大约也不会与禹晨相识。
那时候,崔家的嫡小姐崔玉洁正在逛灯会,年仅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谜语和谜面如何相顾,然而崔玉洁很是想要那顶花灯,便央求爹爹能够将那顶花灯能够买下来。崔家老爷晚年得女,自是将这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自是不肯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便让下人放话,谁能猜出谜面,便能给那人十两银子。
二两纹银对于崔家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许多人跃跃尝试,然最终都与店家的谜底所对应不上。渐渐过了半个时辰还未曾有人猜出,崔玉洁开始哇哇大哭,央求爹爹赶快找人猜出来花灯的谜语。
谜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打一句诗)
崔家老爷自然也是急得不行,宝贝女儿每次哭闹,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也急得不行。便把价格涨到了五两纹银。然而仍然没人猜得出来,渐渐便有传闻说这个谜面无人能解。不仅是因为这个谜面其实是唐代元稹纪念亡妻的诗词,人人都嫌晦气。即使是饱读诗书的学子,也不知这谜面和谜底,究竟有何关联,更别说猜出谜底。
崔家小姐哭闹不止,崔家老爷实在不行,便央求店家把这个花灯卖与他,他愿意出十两纹银购买这个花灯。店家虽有所心动,但这谜底,却不是轻易能猜得出来的。谜面为一首诗,而谜底却不是具体物象,仍然还是一首诗,着实增加了难度。但这花灯,却是他人写好的谜面,亲手制作放置于店家这里,只等有人猜出。店家着实有些为难,但崔家老爷愿意出十两纹银,确实是笔不小的费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半人高的禹晨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不停的喊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谜底是什么。”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更有人嘲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知道什么。”然而禹晨并不服气“我就是知道。”
崔家老爷自是不信一个小孩说的话,然崔玉洁的兴致却来了,满脸高兴的问道:“那谜底是什么,你能猜出来吗?”
然禹晨却伸手向崔家老爷讨要那十两纹银,“你若给我那十两纹银,我便告诉你谜底。”
崔家老爷饶有兴致的上前说道:“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那你说说,谜底是什么,若是对上了,我便给你那十两银子也无妨。”
禹晨这才说道:“谜底是,郎如石佛本无心。”
店家连忙拿出灯笼里面的卷纸,而卷纸慢慢打开后,里面赫然写着“郎如石佛本无心”七个大字。众人惊呆,然而有人质疑到肯定是小孩偷看谜底,否则那么多人竟无一人猜出,偏偏一个小孩子能够猜得出。
崔家老爷十分好奇:“小孩儿,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面对众人质疑,禹晨连忙辩解道:“这是我父亲的谜语,父亲时常念叨这首诗,每每念完‘半缘 修道半缘君’这句话,我父亲的下一句便是‘郎如石佛本无心’,这是我父亲的谜面,我自然知道谜底是什么。”
有人好奇:“你父亲是谁?”
禹晨自豪的答道:“我父亲是秀才禹渚。”
人群中传出了一阵笑声,有人尖酸的说道:“就是那个考了二十三年,前年才中的秀才的禹渚吗,妻子已经病死了,自己都快饿死街头了,还整天关关雎鸠的念着的禹渚啊,都快成了被人啄食的关鸠了。”众人也一起附和的笑道,“难怪这谜面无人能解啊,反倒是自家儿子来骗钱啊。”
年仅九岁的禹晨被气的满脸涨红,众人依然不依不饶的那他开玩笑。这个时候,崔玉洁看不惯了,她狠狠的训斥围观的人,“那你们读了很多书吗,怎么无一人解得出来。”
崔家老爷让下人打发走了围观的人,按照约定,给了禹晨十两纹银。崔玉洁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花灯,欢喜的抱着花灯被崔老爷抱回了家。
后来禹渚有一次上街买米被过路官车碾断了双脚,官兵当道,禹渚没有得到赔偿,反倒是被扣上了拦挡马路的罪名。不久之后,禹渚暴毙而亡。十一岁的禹晨彻底沦为了孤儿。他没有钱安葬父亲,亲戚也不愿意搭理,整日避见禹晨。
好在禹晨跟着父亲多少认识点字,用最后的钱买下了一支毛笔,一卷宣纸,用稚嫩的笔调,写下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终日在大街上长跪不起,过路行人并无半点施舍。
最后,是过路的崔家老爷见他可怜,便安排人帮他买了一副棺材,将他的父亲好生安葬。人不可无德,更不可无心。也正是这一举动,禹晨从此便留在了崔家。
九岁的崔玉洁正在花丛中与丫头玩耍。丫头需要数到八十才能来寻她,而数到第四十六下时,崔玉洁已经躲到了假山后面。假山依湖而建,湖上有一个小亭子,春来欣赏百花开放,夏来避暑遮阴,秋来满地落叶,冬来湖面滑冰,四季之景各不相同。而那一日,正是漫天飘雪的季节。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丫头便要来假山寻人,崔玉洁心想着湖面结冰甚厚,便斗胆走上了湖面。染湖面结冰,边缘冰才会结的厚实越到中间,冰面反倒越薄。崔玉洁没走几步,扑通一声便掉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丫头见自家小姐落水,连忙大声喊叫,众人闻声寻来,穿着单薄家衣的禹晨早已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救下了快要溺亡的崔玉洁。
崔家老爷对其感激不尽,崔家夫人哭的稀里哗啦。
之后,崔家小姐大病半月,也从此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崔玉洁十四岁时,长得十分水灵可爱。情窦初开,每每在花园中见到禹晨,他总是会拿着一朵鲜花,亦或是一只小鸟,逗得小姐笑颜。而崔玉洁往往是低头不语,拉着丫鬟很快离开。别人或许不知道她的心结,但十四岁,是一个很美好的年龄。
有一次她陪母亲去寺庙里上香,母亲还在大殿中发香,她觉得甚是无聊,便拉着丫鬟到了寺庙门口观望。寺庙门口站着一位道士,崔玉洁略有好奇的看着他。他淡然一笑:“小姐可要求签?”
崔玉洁觉得甚是好玩,便付给了僧人十文钱,按照道士的提示摇出了签。是观音灵签第 64 签,下签。
签文: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
崔玉洁有些不高兴了,摇出了下签,她想在摇一次,然道士不允许了。崔玉洁觉得这个道士坑蒙拐骗,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正欲离去,身后的道士缓缓说道:“若欲求姻缘,恐陷爱情网,既不能自拔,又是苦独悲。”
丫鬟生气的回了头:“你这个臭老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然而道士继续说道:“姻缘在不经意之间!刻意攀缘,是情债,没有结果的。姻缘是注定的,真爱喜欢往往不是姻缘。人都是来历劫的,经历是注定的。”
丫鬟甚是生气,然而道士已经越走越远了。崔玉洁觉得自己着实不应该跟一个道士讲话,便拉着还在气头上的丫鬟一起回到了大殿之内。
崔玉洁十六岁之时,已然楚楚可爱,晶莹剔透。然而她的心中,总是会在窗口看着禹晨干活而发一天的呆。丫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每每打趣,每每提到关于他的事情,她总是格外脸红。有时候,丫鬟会带来他亲手制作的花环,有时候也会带去崔玉洁为他做的糕点。但崔玉洁最喜欢的,便是他做的花灯。从他进入府中开始,每一年,他都会做一个花灯放在亭内,每一年,崔玉洁总会去亭内拿起那个花灯,小心翼翼的在上面写下“郎如石佛本无心”七个字。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谜底。
崔玉洁觉得这句甚好,既有郎君,又有石佛,读起来也雅致。直到现在,她已经有六个灯笼了,每一个上面,都有这句。从九岁到十六岁,她真正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离元宵佳节还有一月有余,父母把她唤到前厅。厅堂上坐着一位翩翩公子,一表人才。来人自称万公子,见着崔玉洁,礼貌的行礼,崔玉洁也不得不回礼。厅堂上摆放着很多饰品与礼盒,崔玉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直到徐公子离去,父母才告诉她已为她寻了一门亲事,郎君为万家公子万坤,等到春日百花开放之时便可成亲。崔玉洁自是不肯同意,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得不听。
又到了元宵佳节,但崔玉洁并不想出去逛灯会,她来到亭子旁边,亭子之中已然有花灯存在,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拿走。花灯烧了一夜,最终殃及亭子,众人赶来灭火,最终没有多大损害。
那一晚,崔玉洁在被子里偷偷流泪。
很快便到了春后,崔府上上下下都在张罗着崔玉洁的嫁妆。十箱金银珠宝,首饰,什么也不缺。然崔家大小姐整日发愁,往往望着窗外,便是发呆一整天。
出嫁前一晚,母亲来告诫她女则,女训。女子无才便是德,嫁去后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不得自己。崔玉洁试了试自己的嫁衣,丫鬟在帮忙清点嫁妆,还未清点完,崔玉洁突然跑了出去。
她来到那个亭子,禹晨正在打扫,看见她的到来,并没有半分欣喜之情。
她拖着长长的红色嫁衣,双手死死抓住禹晨的衣衫,却是哭着问:“你有没有爱过我,为什么你从来不曾说过你喜欢我,为什么啊,你说啊。”
禹晨却是一点一点掰开崔玉洁的手指,无情的说道:“我与小姐身份有别,小姐还是请回吧,明日是你大喜的日子。”
心里蔓延一种苦涩,崔玉洁最终落泪,轻声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禹晨转身离去,“不喜欢。”留下崔玉洁一个人在凉亭内。
傍晚,丫鬟带着人在凉亭内找到了失意的小姐。丫鬟自知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多嘴。
第二天,新娘上了花轿,被明媒正娶进了万家。
坐在花轿上的崔玉洁回想起少年往事,花轿外喇叭声不断,人们的祝贺声不断,直至有人喊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姻缘之事,其实早有安排。冥冥之中,我曾与你相遇,然最终有缘无分,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并不是你。
妾意郎无情,石佛本无心,迷途不知返,佛走心无存。有心无心,无心有心,不过是最后的郎如石佛本无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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