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年级第二学期,我开始和一个至今依旧保持密切联系的朋友——就叫她K吧——写信。高一年级时我们同班,分科后,我读了文科,她读了理科;我在二班,她在五班;我们成为了彼此的笔友。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是在中午饭后和放学回家的路上聊天,你一句我一句,零零碎碎。后来她提出说,不如我们写信吧。我说,好啊。正有此意。
第一封信始于那年六月份,期末考试结束后的几天,放学后,(记不清是我等她,还是她等我了)K将一个设计素雅的信封递给我。于是我们的书信之旅开始了。我如今记忆犹新的是,K的第一封信写的是她关注的一个志愿者团队,以及她渴望自由与独立的愿望。我们的书信内容从愿望,到梦想,到近期的忧虑和困扰,到在意的男孩,到对生活生命的感悟,林林总总,有什么心思就写什么心思,有什么想法就写什么想法。有时我们也会分享自己最近读到的喜欢的句子、诗歌等等,这些都特别用鲜艳颜色的墨水笔写在信中。
那是从初中之后,我再次感受到了书写的快乐。那是一种发泄。没错,那的确是一种强烈的宣泄。平时隐藏于应试作文铁锁一般的规格之下的情绪与愿望喷薄而出,在笔下如春水一般、充满了生命力地,一刻不停地流淌。我现在仍能回忆那时写信的情景:最多的是在寂静的夏夜里,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斜前方有一盏灯光亮着,我伏在案上奋笔疾书,有时会翻过手边最近正在阅读的书,或者打开手机查找最近收藏起来的某首诗。有时合笔再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两个小时了。
更令我难忘的,是七月份补课的某个中午,我收到K的信,便匆匆读起。此时已是午休时间,教室内的一部分同学趴在桌子上睡觉,一部分同学依旧在看书做题,我轻手轻脚地来到教室左上角空出的位置上,将活页纸放在米色细纹的课桌上,借着透过绿色窗帘映入教室的光芒,迫不及待开始写回信。四年前的那个中午,也许有风,也许没有风,而在我的记忆中,被夏季灿烂的阳光照成青苹果一样颜色的窗帘微微起伏,好似在呼吸,犹如小船帆,我坐在桌前,无声地写着,四周格外安静。
在高三开学后的半个月,这段美妙的旅程戛然而止。现在静下来想想,也许它原本就不曾拥有终点。尽管升入大学后我们试着再重启这段旅程,用邮件的方式继续写信,但终究无法找回当年的感觉,无奈再没有继续过。而我的纸笔书写时代也早已随着青涩的学生时代停在过去。毕业后,我和K保留了彼此的书信,也忘记取回自己的信。有时我重新翻阅那些信,仿佛在翻阅绚烂丰富的梦,甚至惊讶于当时思路之开阔,行文之流畅,韵味之有趣,也感受到一些东西,正从我身上流失。
我和K如今依旧经常用QQ聊天,内容也依旧是天花乱坠的。一天,我向她展示老师正在讲授的柳宗元的《渔翁》,因为其中“欸乃一声山水绿”是她一直记着的诗句。
啊,我就记得,初中最后几次模考时考过这首诗,于是我就一直用到了现在,这一句真的很惊艳。她回忆说。
还有这句,铁马秋风大散关。她又说。
看到这句,我立即想起了陆游的那句诗。
我更喜欢“铁马冰河入梦来”。我说道。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是即使在心中默念,都会不禁要潸然泪下的诗句啊,是令人不禁渴望站在开阔无人的某处,对着亘古的自然大声抒发的诗句啊!
那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当月光照进孤独个体的灵魂深处,积满具体生活的尘土的躯壳里依旧跳动着一颗闪烁微光的愿望,这愿望纵然已不再与人说起,也依旧会在每一次记忆和生活的敲打中,再次如“铁马冰河”一般入梦而来。这就是,在不断成熟,以及失去的疼痛的成长中,在不断接受着生活的琐碎中,那存在于“别处”的东西,那唯一可以慰藉心灵的东西。在那里,还有一些常青的东西,藏于其中,固执地矗立着,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