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下小舅，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生与死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夜。

4月5日清明节的那个雨夜，我小舅的生命定格在了一场车祸中。

再也没有人坐在我上班必经的那道大门口和我打招呼，也没有人告诫我“认真工作，照顾好老人和娃娃”这样的话。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小舅。

小舅56岁，刚办理了退休，原本以为他能惬意地享受他所谓的“退休老人生活”，原本以为我们能看到他带外孙时满嘴嘀咕的好笑模样，原本以为……

命运似乎真的会和人开玩笑。

前段时间在办公室外那道大门口遇到他时，我还打趣他怎么不去帮妹妹料理生活，他脖子一昂，得意地宣布：“不去，懒得上去，退休的日子还没有享受够。”

不曾想转眼间他年轻的生命就结束了。

我知道，生死在天，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那天，而他，我家最年轻的长辈的去世，却是让我始料未及的。

接到妹电话的那一天，我整个人呆愣住了，觉得自己一定是听了一句玩笑话，或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醒了一切就恢复如初了。

然而听筒里妹哽咽的抽泣声，让正站在人流中的我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关于小舅的一件件往事。

第一次知道小舅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母亲常常给我提起，我有一个舅舅在外地的消防队工作。

她说舅舅如何如何厉害，说舅舅如何如何好。看着母亲骄傲而自豪的神情，我心中对这未曾谋面的舅舅充满着期待。

等到我读书时，舅舅寄来的信笺常被外公外婆当宝贝一样翻来覆去地读着。母亲还将舅舅的信笺给我看，夸舅舅写字好，大意是希望我被熏陶熏陶吧。

那时的我虽然识字不多，但舅舅的字体却能看出漂亮，一个个汉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舒展着笔画，似乎想要跃然纸上，那字形大气端庄中又自带潇洒，看上去让人心潮澎湃。

终于有一年，我见到了我的小舅。

母亲带着我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去了舅舅所在的城市。

对于我们的到来，舅舅很惊喜，塞了一盒流行的翻翻积木给我，寒暄几句后，又匆匆回去了消防队。

这次见面的时间不长，我脑海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是一张笑着的，阳光帅气的青年脸庞。

等我三四年级的样子，小舅转业回家了，他暂住在了外公外婆家，和我家刚好楼上楼下。

每次上放学碰面总会打声招呼，他也会叮嘱我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什么的。

很快，小舅找了新工作，娶了舅妈，生了我小妹，搬到了单位宿舍。

周末时，大家四处窜门，小舅家住在一楼，外面有单位的大片空地，自然成了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更令孩子们向往的，是小舅家总有好吃的糖果，在物资贫乏的年代，这些糖果都是我们最向往的东西。

小舅是一个特别爱好整洁的人，舅妈工作忙，他就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晾晒、熨烫得整整齐齐。

在他家做客时，他在厨房忙里忙外，收拾一大桌菜，吃完饭我们刚想去洗碗，他却连声制止，说自己晚点收拾就行了。

小舅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很看重亲人和朋友，每到节假日时，总想着招呼大家聚一起，如果大家时间不合适，他则会把几个姐姐聚一起，我妈总是念叨，说小舅对几个姐姐特别好，姐姐们想要什么，他都要想办法办到。

大家一起吃饭时，他很喜欢给我们小辈念叨，什么好好学习，什么孝敬老人等等。他还不无威胁意味地说到：“你们敢对这些老人，尤其是你们妈妈不好的话，哼哼，你要找你们谈聊斋。”当地土话里，谈聊斋的意思大约就是找麻烦。

听到他如此说，我们无奈却也只有点头，嘴里应付着：“晓得——”

面对我们小辈，他还有一个有趣的口头禅，听到我们说的东西他不愿意听了，他就会眼一瞪，举着三个指头说：“三个字，爬爬爬，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气得我们小辈干瞪眼，不敢吱声。

他的朋友很多，似乎三流九教什么都有，大家对他还挺尊重。

走在路上遇到谁和他一起走，他都会给我们介绍，这是某某叔叔，那是某某叔叔。

甚至还发生过本来和我先生称兄道弟的朋友是他哥们的乌龙事件，更让先生尴尬的是小舅还追着他要他叫那朋友为叔叔。每每提到这事，先生总是又好气又好笑。

小舅很以我们小辈的成就为荣，妹妹高考后他四处吹嘘，说妹妹能干，考得好，没有让他抄心。

等到妹妹工作后，更是洋洋得意地夸赞妹妹，说孝顺，发工资了还知道给自己买礼物。

就连我们这些侄儿侄女的一点点事情，他也如此上心。

我合作的机构租下了他们单位的场地，和他办公室刚好两隔壁。

机构做了一面教师墙，我的照片挂在了第二位。于是，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说：“看到没有，我侄女的照片挂在那里，第二位就是。是我的侄女……”

这番话语让社恐的我尴尬得掩耳不忍听。

然而小舅有一个最大的坏习惯，嗜酒如命。

他家常年有好酒，经常也有朋友来找他喝酒。等单位改制，他转岗后，喝酒似乎更厉害了。

我看到他时他经常满嘴酒气，红着眼，摇晃着身体。

我们劝他少喝一点，他却脖子一梗告诉我们：“小娃娃，啥子都不懂，一边去。”

喝酒后的小舅也变得爱念叨了，不是语重心长地说一些道理，就是控诉一些不公，情绪上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他喝酒一天两顿算少的，有时候一大早起来就和朋友们一锅羊肉汤，一瓶白酒干了起来。中午、晚上、宵夜顿顿白酒。

这种情况直到他因为喝酒出过几次危险状况后，被妹妹好一顿训斥才有所收敛。

小舅的一生在工作中没有什么突出贡献，却在自己的家庭中担起了大任，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却在送葬的这一天来了很多悲伤的朋友。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希望小舅在天有灵保佑妹妹、舅妈和他认识的所有人能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