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

“妈妈从舅舅家回来便坐在床沿上哭，晚饭也不说吃。” 姐姐在电话里跟我说着。“今天妈妈为什么去舅舅家啊，又不过节又不是正日子的？”我无奈地问。“还不是小舅舅为了自己给所有人找的事啊……”姐姐气愤地说起了缘由。原来是四舅姥爷家的三堂舅舅添了一个儿子，小舅舅便要求每家人出一个人去喝满月酒，妈妈本来不想去，但又唯恐弟弟妹妹回头因为这事再让她吃很多冷言冷语，于是，便去了。结果还是弄了一肚子气回来了。“妈妈每次回到姥姥家看到这些舅舅们只奉承着二姨和小姨，就会很生气，那干嘛去啊。况且那四舅姥爷不是从来都没有来往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亲热了？”我问到。“还能为什么？还不是那个三堂舅舅当了那边的支书，小舅舅要巴结，所以才弄了这么档子事儿吗？”姐姐越说越气。“他弄他的，妈只不去就行了，干嘛要去惹一身不痛快回来呢？”我也气愤了起来。“你说的轻巧，现在舅舅家那些表哥表弟们都听小舅舅的，二姨更别说了，看见这种事比什么都积极，便就三姨也怕不去以后回娘家会受了小舅的冷眼，更何况咱妈了？”姐对我的话很是莫名其妙。我只再争论无益，妈向来被这些弟弟妹妹挟持着做事做惯了，哪里听得我的劝。“那不然周末你带妈去逛一逛，散下心吧，钱我来出吧。”我最后说。姐听到这话便有些退让说只是让我劝劝妈，带她去逛不能让我出了钱。“没什么，毕竟我不在身边，也算我一份心意吧，你知道咱妈受不得劝。更何况这是小舅舅是她小时候带大的，这件事一说估计要把姥姥姥爷都惹出来了，就越发惹得她伤心了。倒还是出去散散心看看别事的好！” 我便饮早上放在桌子上的水边说。姐姐大概也觉得我的话有理，便答了“再见”。

哎，妈也有些太懦弱了，只不过小舅啊，什么时候换了模样了...

姥姥生小舅时，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子女，而作为长姐的我妈已经十四岁了。所以这最小的孩子受尽了哥哥姐姐们的爱护，四岁之前都是哥哥姐姐们背着的，吃穿也都是先尽着他。我妈当时已经在给家里挣着工分了，每次回家都会给弟弟妹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这些个东西大多都归了小舅。姥姥曾说：妈妈嫁人那天送娘家人回去的时候，小舅是哭着不肯离开的。

我在六七岁之前，是没见过小舅的。只是听妈妈说小舅在南方给人当私人保安，不少挣钱，给姥姥家里添了收割机了。记得九岁的时候去姥姥家过暑假，凌晨三点陪着去收麦子，晚上十点多还跟表妹表弟们去树林子里玩，那样地过来半个月，也不觉得累，身上黑到不行，但人却长高了些。大概是还差两三天要过完暑假的一天，我在屋后面和表妹们丢沙包的时候，姥姥唤我们回家的声音传来，说是小舅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我们急着回去，走到堂屋门口却都止住了步子，你推我我推你的伸着脖子看着里面的小舅是不是跟电视剧里面那些私人保镖一样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姥姥满脸是笑的推我们进去，跟坐在姥爷对面的小舅介绍着谁是谁。眼前的小舅既不高也不威风凛凛，中等身材却发福的很，于是，怯意便少了几分。“你就是大姐家的二丫啊，都长这么大了，学习成绩可好吗？”他摸着我的头，他用比较别扭的口气说着话。“小儿，连家里的话都不会说了吗？”姥爷板起脸来训了一句。“好了，他刚回来，一下子哪转的回来，过两天不就好了嘛”，姥姥赶紧打圆场。“小儿，你坐了一天车了，冲个凉快去东屋歇着吧，屋里的凉席是刚刷过的，毯子也是新的，床头有风扇你可以用的...”姥姥白了姥爷一眼紧着说。小舅在我和表妹手里分别放了一把糖，对着姥爷喊了句“爹，我去了”便起身去冲凉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这些孩子们总是缠着小舅讲些外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电视剧里他时不时就要挡在人家前面和别人动手脚甚至还动刀子的，小舅一开始总会用已经生疏的家乡话逗着我们：“是呢，小舅后背上好几个口子都是被人砍的呢，你们要不要看看？”说着便撩起上衣让我们看，我们便一哄而散了。只听得后面的小舅哈哈大笑的声音和姥姥低声斥责着“怎么又逗孩子”的话语。小舅晚上总会带我们去树林里，先晃一下树，接着便用杆围着树横扫一遍，哄我们这群孩子拿着手电筒在地上搜索着知了，他便坐在一旁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去哪个地方。那几天我过的甚是快乐，以至于到不得不回去上学的时候也不愿离开。

后来总也见不到小舅了，直到姥姥的去世。姥姥刚到医院洗胃的时候，舅舅们就打电话让他回来，不过电话里只是提及姥姥有些不舒服，并没告诉他实情，等他请完假从南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姥姥的遗像了。我只看到比几年前似乎更胖的小舅跪在姥姥面前像只牛一样的哭着喊着“娘”，甚至在得知姥姥去世的原因之后对着对着二姨夫就是胸口和腹部各一拳，二姨夫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儿，二姨便吓得躲到姥爷身后去了。小舅最终没有对二姨动手，或许因为她确实挨不住，或许对小时候经常背他的二姐动手还是有些不忍。

小舅那次要走的时候跟姥爷和妈妈说他或许过两年会在南边定下来，女朋友也在处着，房子等过两年再攒些钱便可以购置了，谁都不同意。妈妈尤其反对，她对小舅说：“小四，爸妈养我们几个容易么？如今儿都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起来，你大哥娶得大嫂子你也看见了，又懒又奸，家里但凡有点钱都被她弄到了娘家；你二哥家那个就更别提了，见了我们这些姐姐们哪次有过好脸色？你三哥，总想着把别人家的东西都放自己口袋里。你这几年不在家，不知道爸妈受这几个儿子媳妇儿的气受了多少，如今妈都不在了，就剩爸了，你还打算外面待着儿，当真儿我们白养了你是不是？”妈说起家里的事总忍不住哭起来，姥爷只低着头抽烟。“你知道的，你俊哥（我爸爸）连我们家孩子都很不放在心上的，我日子从来就没好过过，又怎么顾得上爸妈？你二姐夫倒是不错，你错打了他了，他没气妈的，都是你那个二姐作的祸，可你二姐夫毕竟是女婿，不是儿子；你三姐和三姐夫现在自己都还没料理清楚呢，这前前后后的儿子闺女们都指望不上了，你怎么能够在南边呢？你既然攒下了些钱，就在家里娶个媳妇安下家好了。可别让爹娘白疼你了啊！” 妈已经很激动了。姥爷头越发低了。小舅就这样从外边回到了老家。

这小舅几个月之后从南边回来，在老家盖了两层楼房，于是，来小舅家说亲的人总也不断。小舅在最后相中了当时在县城当收银员且很会打扮的小舅妈。记得小舅结婚之后，几乎成天在地里忙着，他承包了好些地，操的心自然也越多。后来小表弟出生，他又在家里养起了鸡，又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很是亮堂。慢慢地，小舅成了几个兄弟中手里最富裕的人，在村里也有了威望，几个舅舅家的孩子见了他也总是很恭敬。不过，这期间，姥爷总是徘徊在几个女儿家，小舅顾不上他，他又真的带不动孩子了。小表弟三岁以后，姥爷慢慢回家住了，只是并不是住的小舅的楼房，而是原来带大几个孩子的旧房子，姥爷并不会做饭，几个舅舅会轮流送些饭菜给他。后来没多久姥爷便去了，我想应该谁都没有姥姥照顾的好吧！

姥爷去世之后，我们这些孩子便很少去走亲戚了，妈妈去也不到半天就回来了，而且每次回来都会哭着说舅舅们只稀图东西，并不好好招待她们的言语。小舅舅是好些的，总会每次都给这些姐姐们一些地里的东西，妈妈说要不是他还在，她们这些姐姐们早就不去了，“你看要不是当初我坚持让他回来，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的...”妈妈说起这个脸上还是有些得意之色的。

只不过近几年，家里这么些孩子结婚的多了，妈妈对小舅抱怨也越发多了起来。小舅舅得这些孩子的尊敬比较多，慢慢地请这些侄媳妇甥女婿都只知道小舅舅，倒把其他几个舅舅们都忽略了。于是，小舅舅的孩子总被另眼看待的，这都在这些亲戚的帮忙下在城里站住了脚，家里的哪些侄子侄女们又都听他的，他真的算是这几个姊妹里最拔尖的了。

妈妈最近这些年被小舅和妹妹们呼来喝去的，才觉得这个再谁那儿都落好的弟弟太霸道了。所以，每回见过他回来都说自己当初真是白疼了他，还不如其他几个弟弟是实心实意待人了。奇怪，当初小舅舅要留在外面，妈妈说是白疼了他，时隔多年，她说小舅舅确实让她白疼了；这倒是一件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