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周围的情景。满天的乌云阴沉沉的,让昏暗充斥着我的眼睛所及之处。没有闪电,没有风,只有漫漫的乌云,这个连季节仿佛都混乱的时节诉说着极其诡异的气息。
我的周围是一片不算太大的平地,绿油油的禾苗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发黑。不远处的大山脚下就是我的家。本该明媚而美好的家乡,在如此阴沉而压抑的天空和大山下,仿佛凝滞在某个角落里了。
我的内心感到极其压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悄悄而有力地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异常困难。我现在离我的家乡,那个山脚下的村子只有一两里的路程,但我竟然感到极其的压抑!我想尽力呼喊,但是,我的声音好像嘶哑了,抑或是我那可怜的声音被无尽的沉寂吞没了。
我无法解释这样的感受是来自这样的山水,还是来自我内心世界对日益衰落的老家的某种排斥,还是来自对某些无法诉说的某些观念。然而现在我的内心就如同这阴沉可怖的天空、大山,以及不远处即将到达的村子一样,仿佛要在某种沉默中渐渐死去,却毫无办法。
或许,在不少的情况下,我们的人生找不到方向,我们迷茫于倒霉、堕落和贫困之中,是因为我们就如同这阴沉的天地一般,内心已经被不能更新的旧观念压抑住了。此时的呐喊,换来的可能只有冷漠的眼神或者是无边的沉寂。
终于到了村口,年迈的母亲已经等在村口,她的身旁还有一只黄狗,默默地蹲在地上。看着日渐体弱的母亲,回首望望过来的路,那路的尽头已经在远处的昏暗之下,变得模糊难辨,一种恐怖的感受再次带着恶魔的微笑,要将我吞噬于我的老家——一个即将和荒芜的山村。
吃上了母亲亲手做的晚饭,我的内心感受感觉很多。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变故开始在我的内心变得清晰起来。一个月前,由于我的“个人原因”,我被迫从公司离职。失去工作的我,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阴云开始密布于我的生活之中。我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因为年龄的问题和问题,我重新寻找工作的过程非常困难。我所积攒的的“工作经验”在新的求职到路上微不足道。数次下来,我被有礼貌地拒绝于新的工作大门之外。
她终于无法忍受我了。从离职到第一次爆发争吵,仅仅过了一周的时间。贫贱夫妻百事哀,对我而言,悲哀的事不至于此,因为我们只是相恋关系,并没有修成爱情的正果。随着争吵的升级,我只好离开,因为我马上要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结果是,我的爱情生活和城市梦想一起消失在这一片天昏地暗之中,我孤独地回到了老家。
母亲小心翼翼地说:“接下来有没有新的打算?”
我感到很伤感,曾经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变得悲观伤感,如今在我面前也开始低声下气。沉默了一会儿,我努力用乐观的语气说:“放心吧,好歹是个大学生,应该不至于饿死。”
她叹了口气,把剩菜收拾起来端走。黄狗静静地蹲在门外的院子里,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母亲过来喂狗。她一边把剩下的米饭和一些油汤混在一起给狗吃,一边说:“要么等做完七月半再走吧。”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月居然是鬼月!
她又说:“抽空去看看六婶吧,她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啊?我六叔不是两年前才……”
“怕是你六叔要来带她走吧。三周年……”
“鬼神乱力,瞎扯淡嘛。”
她紧张得哆嗦,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求过什么饶恕我的口无遮拦。
不过,在如此偏僻的山村,偏偏在鬼月,又有两年前死了丈夫现在自己要死了,这样的情景自然给人带来种种联想。我不信鬼神之说,但也因为种种经历,以及一路上的诡异的天象弄得心绪不宁。
我告诉我自己,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了年老的,犹如荒原稀疏的树木,即将凋零,加上山村本就偏僻,怪异的言论的出现大约也不奇怪。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忽然发现一幢破旧的老式两层建筑立在我的面前。黑暗中,我虽然打着手电筒,但仍然被这幢看上去长期得不到修缮的房子震惊。它的墙下部是用石头砌成的,上部用青砖砌成,一道裂纹从石头与砖头相交之处往屋顶爬去,犹如黑暗夜空的闪电,在我手电筒的光线下,露出狰狞的笑容,墨绿色的爬墙植物,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爬山虎,死死地缠住了这可怜的病入膏肓的房子,也缠住了它的主人的命运。
六婶的独子正站在门口,将一脸盆黑色的水往外面倒,我们的目光相遇,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不约而同地苦笑了。
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阿德。”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满脸的悲伤和疲惫告诉我,他母亲的疾病所带来的远远不止是痛,更多的是疼痛之后,亲人所面临的贫困,和贫困所带来的无奈,然后是无奈之后的麻木。
我跟着他进入了他们的房子,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树叶上,瓦片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心怀愁绪的人,听着雨声,苦闷就渐渐绵延开来了。
阿德告诉我,他母亲的病大概没法治了,现在进入晚期,反正也就是等死了。看着他绝望的眼神,以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奄奄一息的六婶,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自己还好吗?”
他笑了一下,但这样的笑容,显然比哭还要令人难受。
“阿德,你自己也要注意啊,你的脸色不太好……”看着这位疲惫而虚弱的的朋友,我忍不住弱弱地又添了一句。
“你说,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一切都注定的?”
“你也信命?命运是靠努力来改变的。我们只要努力,未来会有希望的,别悲观,好吗?”
“你看,我现在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了一场空。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一只飞得高高的风筝,刚要展开梦想,就被命运拉回来了。”
“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呵呵。或许吧。我现在觉得一切的悲观都从固守某个落后的观念开始的。你看我们的这些乡民们,几十年了,什么都没改。”说完,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六婶呻吟了一下。阿德马上站起来。我这时开始注意到,病人是多么虚弱,苍白的脸庞已经看不到一丝丝的生气,只有缕缕幽魂,艰难地挣扎在人间。阿德自己呢?他仿佛挣扎于泥潭,艰难,吃力。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德,你妈得的是哪种?”
我想,他明白我问的是什么癌症。到这个时候了,其实问什么癌症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不仅对即将逝去的生命,而且对面临着命运折磨的年轻人。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问,呵呵!”他似乎有点不高兴,我只好找个借口离开,准备过几天再去看看。
黑漆漆的夜晚,带着沉重的气息笼罩在山村,小雨无声无息地敲打在我的脸庞。我忽然有点后悔,我本该留下来和阿德一起照看六婶的,现在他家里没有其他的帮手照顾,阿德吃得消吗?到现在既然出来了,还是算了吧。
就在这时,在隐约的光线中,我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的人。那人垂着头,一步一步地往村外的小河走去。从背影看,我感觉那是个女的,年龄好像还挺大的,只是在这样的夜晚,像我这样没带伞在村子里逛的还会有谁?
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我的脖子上: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六婶!
“六婶!”
我的这一声喊叫打破了村子的寂静,连我自己吓得哆嗦了一下,不远处几只狗跟着吠了几声,但很快又陷入寂静。
我眼前的六婶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叫唤,继续往前面走,我忍不住跟上去想拉住她,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给一个人拉住了!
“啊!”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恐怖一下子让我尖叫起来。
“大晚上的,你大呼小叫什么?”
原来是母亲!我的心却依旧扑扑地狂跳不已:“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你刚才在叫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月是鬼月,刚才我是不是见鬼了?糟糕,我怎么也相信鬼神之说了?
我回头往河边的方向看去,那人早已不见了。我心头的不安和恐惧感却扩大了。
母亲显得很焦急:“你刚才是不是在叫一个人。”
“刚才我看到六婶了,就在前面。”
“什么?”她的脸开始颤抖起来,“快,快,回家!”
“怎么了?”
她不再说话,拉着我快步往家里走。
家里的黄狗静静地趴在门口睡觉,看到我们回来,它站起来摇了摇尾巴,又趴下了。
我准备洗个澡,因为时间不早了。
忽然,黄狗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母亲呵斥了它几句,可是这仿佛不管用,它更加焦躁了,开始对着门口不停地狂吠!透过门缝,我终于看到了,细细的小雨中,正站着一个人!
不错,六婶!
她好像要进来,但又不敢进来。我打算告诉母亲,但她显然也看到了:“你不要出去,这是你六婶的魂魄!”
魂魄!那么六婶她?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六婶大概快要过去了。”
我顾不上洗澡了,连忙拿了一把伞,说:“我去看看阿德。”
母亲说:“小心点啊,那里不怎么干净。”
我明白不干净的含义,诚然,从回家的路上开始,我的内心就被周围的某种诡异气息压抑着。我想,阿德应该也是。当年阿德和我共同带着无限的梦想离开家乡,进入象牙塔,又到大城市打拼,但是,父亲的早逝,母亲的垂危,把他死死地压在这个称之为故乡的村子里了。我的现状不也如此吗?好在母亲身体尚健康,如果有一天母亲身体不适,身为独子的我会不会如同阿德一般不得不沉沦在此呢?
尽管外面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小村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面貌,要改变我母亲和像她那样的老一辈人的观念很难,更可怕的是,有些观念明明不合时宜,却偏偏带着极其高尚的面目,甚至要求我们放弃本已接受的新的观念。
阿德在家里待的时间比我要长,命运的折磨,大概已经让他青春灿烂的梦想已经湮灭了吧,我呢?
现在我不能想那么多,因为我已经到达他家了,那幢仿佛要在这黑暗中倒塌的房子正向我发出狰狞的笑容,仿佛在说:在命运面前,我们只能低头。
命运面前我们只能低头吗?
阿德低着头坐在门口的一把小板凳上,屋子里有几个邻居正在帮忙。我明白,六婶已经过去了。
或许这对阿德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他可以从无底洞般的照料生活中解脱出来,重新出去寻找梦想。但是,他再也没有母亲了,成了被秋风打落的霜叶,只能在飘零中寻找梦想了。这又该是喜,还是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这位同龄的朋友。他的命运会不会在我身上上演?
但我还是决定和他说点什么。我蹲在他身旁,看着无尽的黑暗,轻轻地叫他:“阿德!”
“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他忽然满脸诡异地跟我说。他声音沙哑,嗓子里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一股阴冷的感觉从黑夜伸出向我扑来,瞬间抓住了我本已脆弱的心!
“你知道我妈得的是什么病吗?”
“是不是癌症?”
“医院是这么说的,但或许更多的是别的。”
“我们还是相信科学吧。”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你看这鬼气森森的夜晚,这鬼气森森的村子。”
里面帮忙的人出来了,安慰了他几句,说明天再过来帮忙,让我帮忙守夜。说完,他们陆续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忽然感觉,刚才有的那几个人我都不认识!
“他们是我们村里的人吗?”
阿德惨白的脸上挤出极其难看的笑容,阴森森地说:“或许,我们都逃不过命运。”
“你怎么啦?”内心的焦急让我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还有谁是活人。哈哈哈……”他的笑声变得恐怖起来,打破了本已惊悚的黑夜,却让这个黑夜更加诡异可怖。
那股难以名状的气息彻底捏碎了我的镇定:“阿德,你怎么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惨白的脸在他家屋里幽暗的灯光之下竟然有了一种瘆人的感觉。他也病了!
不,这不是病!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他的状况。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忽然又说:“我们也许从回到这个村子开始,噩梦就开始了。”
说完,普通一块木头一般,他仰面而倒。我顾不上心中的感受,赶紧扶起他,使劲叫唤:“阿德!阿德!”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冰冷,看样子,他也虚弱不堪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
我有一个疑问,却不敢问他:为什么亲人们都不来看看六婶和阿德,难道是人情冷漠,怕阿德借钱不还?还是别的原因?
亲人们如此,邻居们呢?我刚才的惊叫,声音足够大吧,为什么这小小的村子没有人呼应?
“你走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天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风也开始刮起来,周围的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阿德靠在墙上,忽然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幢房子要倒了……”说完又闭上眼睛。
我觉得他要失常了,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一块鸡蛋大的石头从墙上掉下来。
阿德又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这时候还不离不弃,到我要告诉你,你快走吧,这房子真的要倒了。”
风雨越来越大,树开始猛烈摇晃起来。他家的房子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我无法判断那具体是什么声音,仿佛那是从墙上的裂纹里发出来的,或者,那是裂纹在扩张的声音!
他忽然颤抖起来,浑身冰冷,停了一会儿,他吃力地说:“要么你走吧,这里真的要塌了。”
“要么我们一起到我家避一避?”
他摇了摇头:“我会和我妈埋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扶着他走,但是他却自己站了起来,朝里面走去。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六婶不见了!
我惊恐万分,大叫:“阿德!”
他摇摇摆摆地走进去。忽然哗啦啦地一声巨响,裂缝终于把房子推到了!阿德和六婶埋在了里面!
我彻底崩溃了,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叫。人命关天,我想我总会唤起某些人来帮忙吧。
转眼间,我跑到了溪畔,又一个无比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溪水中,阿德牵着六婶的手,正朝着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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