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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妃》2

《弃妃》2

作者: Mimosa雅禧 | 来源:发表于2020-10-07 07:40 被阅读0次

    八月初十,晓雨初霁时,玄忆启驾前往南苑

    玄忆的行辇是帝王专用的御辇,明黄的茜纱,金镀的车轳,由八匹骏马缰拉,辇宽大舒适,并置锦褥软垫。

    我如今的身份很是尴尬,顺公公单独安排一青色小车于我,我略略掀起布帘往外看去,漫山遍野的夏花正开得烂漫,空气里,满是旖旎的清香之气。

    突然,车外有尖叫声起,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锥心的疼痛骤然袭来。

    当我清醒时,人已在泥泞的地上,马夫的尸体血糊不堪。直到周围三呼万岁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整个行仗仪队都停了下来,

      明黄的华盖下,玄忆一袭月白的便袍,站在我的面前。天际,陡然乌云密布,那雨势渐大,夹杂着电闪。

      ‘轰隆隆’一声雷响,我不禁唤出声“啊”地一声。我是怕雷的,手臂一紧,馨香之气萦鼻时,身子已腾空被人抱起。

    他的发稍处,有晶莹的雨珠坠落,但那份晶莹比不上他眸底的清澈,他俯低身,不顾周围众随侍诧异的目光,亲自把我抱上御辇。

      御辇里置着锦褥暖卧,雕龙鎏金的香炉中正薰着他身上贯用的香味。他把我抱到一侧的象牙席上,

      “很冷。”我缩着的身子,稍稍松开,腿疼得额际又渗出些许冷汗。他轻轻替我拭去额际的汗、脸颊的污泥,另一只手,把我遮面的白纱也一并取下,掷于一边。

      脸有些晕红,状况有些窘迫,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在我未听到响雷前,他飕地把我拥入怀里,替我捂住双耳,

      响雷划过天际时,第一次,我没有惊心的惧怕。“不怕,只是雷响,没有事的。”他柔声安慰道。这一刻,我又一次觉得他不象一个帝王,仿佛就是普通的男子

    眸底,蓦然有湿润的意味,我咬了咬贝齿,那些湿润悉数被逼退。可心内的悸动,却是逼不退的。

      身子瑟瑟地发抖,一脉脉地传递至他的手,他只是愈紧的拥住我。

    “皇上,墨瞳不怕了,请皇上松下手。”我强作镇静,只为不让自己因迷醉,步步深陷。他与景王本是手足,我又怎会对他有所期待呢?手足,性格必也是有相似之处吧。

        他的手明显滞了一下,缓缓松开,神色莫辨,径直下辇。

    医女退出时,我倦意倒已袭来,龙涎香的味道馨雅怡神,就着辇外浠浠沥沥的雨声,我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裹进锦被中。

    呼吸有些受阻,可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电闪雷鸣了。梦,悠远,心,静好。

      这一刻,我不必为了活所担忧,不必为了替身心有不甘。仿佛这天地间,仅余下我独自一人,

    有一双手柔柔地抚上我的额头,好象母亲一样,那么温柔,那么温暖。我的意识开始在灼热中涣散:“娘……娘……”

    手抓住那双抚着我额际的手,“娘……别离开婳儿……娘……”抓得很紧,紧到,我终于不让母亲在我面前消失。

      有一丝冰冷的东西,从紧闭的眼角流下,好久没有这种感觉,

    再次醒来,我置身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而不再是御辇中。身边一个声音惊喜地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是医女。“姑娘,你腿伤感染,加上淋了雨后又着凉,染上风寒,烧了整整一日,你再不醒来,我的命估计也不保了。”

      “姑娘,这里是南苑的竹宫”

    “姑娘的烧昨儿个晚上可是厉害,皇上都守了姑娘一夜,顺公公求着,朝臣候着,方才移驾去了明宫,没曾想,姑娘倒就醒了。”

    再醒来,竟又过了一日,我想问医女,玄忆是否来,可话到唇边,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昨晚接近子时,皇上过来看过姑娘,但姑娘睡得正熟,皇上就回了明宫,临走前吩咐我,倘若姑娘再醒了,就叫门口的小内侍去回他,倘若姑娘的风寒温度还不退,就叫王太医提头去见,”

    但,日落西山时,他仍是未来。殿内点起烛火,烛影摇曳间,那殿门外斑驳的树影间,是否会突然出现那个轩昂的身姿。

    这殿内,此刻空落得让人心发寒。我拥紧薄薄的冰丝毯,夜深,他未来,我腿上换了五次药,都未见到他。

      除了医女佟儿,我再见不到任何人。仿佛,我已被遗忘在这竹宫。当他返回镐京时,是否,我会被遗忘在这竹宫。

    那样,景王必是容不得我,我的命,比那草芥亦是好不了多少。

    四周静得有些可怕,骤然一道闪电从穹宇劈过,狂风乍起,我惊叫一声,慌乱地想要钻进丝被,一道炸雷响起。

    “啊——”

    “不怕,不过是雷响,没有事的。”同样的话,在耳边响起。身子被人从背后牢牢圈住,高大的身影,一并遮去了闪电的芒光。

    我因慌乱而无措的手,触到他圈住我的手,他将我的手一并圈牢,“朕这几日,有要事处理,所以才未来看你。”他的声音愈渐温柔,“腿伤可好些了?”

    “皇上,墨瞳无事,您回明宫歇息吧。”“你——不愿朕陪你?”他的眼眸依然灿若桃夭,几日不见,却是消瘦了许多,

    “瞳儿啊瞳儿,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你,竟来安排朕的去留!”

    “朕知道,你之前那句喜欢,不过是权益之话。但,朕会等,等到你不再口是心非。”他拥紧我,缓缓道,原来他一早就清明于心,

    “皇上,墨瞳不是‘蓁儿’。”,冰封感情,是我唯一的选择,没有企盼,就不会作茧自缚

      他的眸光忽然犀利,在我低下螓首的刹那,他道:“朕只说一次,你好好记着,你在朕眼里,除了初见你的第一眼之外,一直是墨瞳,朕把你和她分得很开。”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朕原以为,你是什么都不在乎,恰如今——”他轻轻勾起我的下颔,我想把脸缩回,但他手上的力度却让我动不得分毫,“你也有了计较。”,我的脸很烫,

        “早些安置吧,明日,天若放晴,朕陪你游一下这南苑。”

      他轻柔将我坐直的身子缓缓放平:“朕——或许真有一点开始喜欢你。”每一个字,重重地落进我的心,我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做到不在意。

      这一晚,我睡得十分的安宁,他仍是把我环进他的臂弯中,我未象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到彻夜未眠。

      晨曦洒于殿内,还有,比金芒更为灿烂的眼眸。我不知他这样望了我多久,我只看到他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这般看着我,不知他是看我,还是看着那人——心,忽地一沉。

    “你熟睡的样子,倒确实可爱。”,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睡

    “今日,朕带你去狩猎场。”

    我的心里满满的竟有着一丝一缕,存着甜意。他会带我骑马,去游那猎场。

    这一定是我十五载中所未能见过的景致。因为十三岁之前,我的所有天地只是上卿府,十三岁之后的两年,是困在那南越后宫

    “日晒太毒,还是等用罢晚膳再去猎场也是一样。”

    这个时间去猎场,我不明白他是因为什么,但,他是帝王,我有什么权利去违背他的意思呢?

      持宠生骄,古而有之。可,我无宠。

      当日的晚膳,玄忆为乐王设宴于如意洲。第一次,他让顺公公来传我去宴席。

    我莲步姗姗进得殿内。玄忆身着一袭月白绣金龙便袍,已站起身,踱步下台阶,向我伸出手。这个动作,他不是第一次对我这样,但,却是在朝臣前,第一次这样。

    “今日,都是朕的近臣,无须用纱遮着。”纤手被他执住,而他另一只手,蓦地掀起我的面纱。我的容颜,没有丝毫的遮掩,尽现在这殿内,

      顿觉,边上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我射来,玄忆已牵起我的手,径直往上座走去,坐于他的身侧,对着下面,一干‘近臣’,我,终于避无可避!

      玄忆丝毫未在意乐王对我的肆意端详,“你代朕,把这酒赐于乐王。”玄忆吩咐我

    君王之命,我莫敢不从!徐徐走下那三层金阶,乐王的目光,随着我步步走近,愈见深邃。

    我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战兢的源头,南越亡国君青阳慎远,始终是低着头,

        “王爷,请。”我奉上酒樽,低眉敛眸。乐王的手分明颤抖着接过酒樽,指尖相触间,我稍稍避了一下,他竟将这杯酒悉数倾翻在几案上。

      这一举动,引起所有人的侧目,包括,近在咫尺的青阳慎远。

    青阳慎远甫抬头,先是一怔,既而震惊,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缓缓低下头,并不再看我一眼。

    我依然容色不惊,因为从下台阶开始,头脑就一片空白。我听到乐王低不可闻的一声:“蓁——儿。”

      又是她,又是那个女子!

      我想拂袖离开,玄忆的声音却生生的阻住我的步子:“乐王,你失仪了!不过是一杯酒,你两次让朕恕你之罪,朕不知,这罪该怎么去恕。”

      “再赐梅花酿。”玄忆吩咐道。小卓子捧着玉壶盏至我身侧,我纤手执起那盏,冰冷的琼液悉数倾进酒樽中。满满一杯酒,我再次奉到乐王跟前,

      他的眼底,蓦地掠过一丝悲怆的意味,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掩袖的刹那,有晶莹咻然闪过……

      “瞳儿,你把这杯中之酿,一并代朕赐于在座诸位大臣。”玄忆吩咐道。

      莲步轻移间,殿内歌舞声已起,无论奉酒再慢,也终会到青阳慎远跟前。“顺命候,请。”我奉上酒樽。

      他的目光微微眯起,目光里是什么,我看不懂。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他的唇边,勾出一道淡极却阴冷至极的笑意。

      他知道我是谁。但不会揭穿。

    奉完所有的酒,我在轻歌曼舞间转身,正对上玄忆凝着我的眸华。纵然,那里再多的关注,再多的柔意。但,我望向他却仅有若冰如霜,

      我于景王,是棋子。于他何尝不是呢?

    甫坐定,他极自然的牵住我的手,别人只看到他笑意盈盈,情深隽隽,“瞳儿,可累着了?”

      “谨遵圣命,奴婢不敢说累。”即便我再忤逆,他总是温文尔雅,“又使性子。”

    “皇上有君王之策,奴婢照做就是。”说罢,我执起几案前的酒樽,一气饮尽,丝毫未顾及边上玄忆的阻止,只觉一团火辣辣直烫灼到心底,呛咳得粉脸窘红。

    小卓子手奉一杯浓茶上得前来。他接过,也不顾台下那诸多眼睛瞧着,只把茶递于我:“赶紧喝了,这酒后劲颇大。”众目睽睽下,我不接是失礼。

      遂接下,浅浅啜了一口,便放置一边。他莫奈何地轻摇一下头:“今晚之事,原是朕的不对,朕答应你,下不为例。”

    他,竟亲口承认是他的不对?赔这个不是?我微转眼眸,对上他蕴了笑意的眸华。脸上的红晕愈深,是酒的后劲上了吧。头脑开始昏昏的,我不敢再看着他,低了螓首,

    “诸位爱卿,朕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诸位爱卿随意。”他朗声说完这句话,在台下诸臣三呼万岁声中,兀自牵起我的手,缓缓走下金阶。

    早有一名马夫牵着一匹雪白皮色的骏马,其鬃曳地,炯炯生威地候在那边。

    那马的额前,竟生了一块菱形的红斑点,煞是好看。我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去摸那红斑点,不想,那马正打了一个响鼻,我骇得到退几步,正坠进他的怀里。

    “不必害怕,这是朕的御马,唤红漠。”我不敢再上前。他看着我的样子,不禁大笑,潇洒地翻身上马,月华下一袭白衣,和那白马相映,宛如谪神一般。

    他俯看着我,薄唇继续勾起完美的弧度,伸手递给我:“上马!”,我微微仰头看着他,淡淡一笑。

      侧身坐于他的身前,他双臂把我圈在内,那一刻,不仅是信任,还有安宁。

      玄忆随行的禁军百人左右,跟在他的马后,

    他骑得并不快,他的呼吸声却并不算平伏。我头有些晕,不知道是第一次骑马,还是因为那酒。

    螓首趁着第一次颠扑,倚在他的怀里,这样,就舒服了许多。反正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没有办法不贴近他。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让自己舒服些呢?

    “舒服吗?”“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借着酒意,我允许自己不再故做端庄。借着酒意,他也许我这样的随心所在。

      “你知道,朕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头越来越晕,天,越来越眩,蓝陵美酒郁金香,玉碗呈来瑚珀光的境界,并不是人人可得的。

    我昏昏欲睡神不清,半是为酒半为心。

    “这猎场,分三进,山深处,为猛兽区,”,“皇上,今晚可是带墨瞳去那第三进?”我歪歪地仰起头,笑着做出一点不惧怕的样子,

    “朕不如今晚就把你丢那边,如何?”“那皇上现在就把墨瞳放下来,墨瞳自个会走进去,不然,连累了皇上,又是墨瞳的不是。”

      伸出纤纤素手,握住那缰绳,学着他方才的姿势,用力地一拉,唤:“驾!”

    不料,那红漠竟忽地撒开四蹄开始狂奔,我骇了一跳,他的手却移到我的腰侧,语音低沉:“握着那绳莫放,要它停,收一下,它自会停。”

        红漠奔得越发快驰如电,我发髻早松散下来,青丝飞扬间,忙收那缰绳,喊:“停,停,停!”

      “皇上,怎么办?它不停!”“呵呵,你不是要驭马给朕看?”我不知道的是,他暗暗用腿夹马肚,如此,这马岂会停?

    我可不愿在这马疯奔下,自己摔个鼻青脸肿,斯文扫地,给后面的禁军看笑话。“墨瞳醉了,腿上的伤也疼了,驾驭不了红漠了,皇上,还是您来——啊!”

      红漠停了下来,玄忆淡淡道:“原来,你也是会怕的,会耍赖的。看来,让你怕,朕会比较省心,否则整日就和朕犟着脾气。”

      “你——是怕死,还是怕其他的?”他的声音突然也变得低沉,

      那时,我真的怕死吗?似乎,并不全是,在得知还有几个时辰即将行刑时,心里念的,仅仅相信着,他一定会救我。原来,从那次仗责之后,我就开始相信他,所担心的,仅是在他是否愿意救我。

      “怕皇上……不救墨瞳。”这句话,带着真心说出,声音渐轻,甚至不敢去望他。

      “原以为暴室那样重的劳作,不出一日,你就会让小德子来求朕,可,直到宸妃小产波及暴室,你命悬一线,仍不肯求朕。”

    “皇上,倘若她求你,你也一定会放,是吗?”

    “她不会求朕。你的犟实在是和她很象。瞳儿,别把自己一直和她做比较,否则,你怎么带朕走出这个心圈?”

    “皇上,是希望墨瞳带您走出心圈,所以才对墨瞳一容再容,是吗?”心底,有一些的涩意。

      “朕,似乎越来越喜欢你。”他再次说出这句话,却叫我无法再不动容,他的眸华在漫天的星星的映衬下,仍有着无法忽略的光茫。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醉于酒,还是醉于他的眸底。他俯低脸,吻,落在我的额心,一径往下,落到我的眸子上:“朕很喜欢你的眼睛……澄净……”

      脸,越来越烫,“皇上……您也醉了……”我的声音接近嗫嚅,手有些无措,抓住的是他的衣襟,慢慢地连衣襟都抓不住,浑身绵软,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思绪也归于一片空白。

      直到,他的唇温柔地落到我的唇上,我轻轻嘤咛了一声,他愈紧的攫住我纤细的腰际。

      红漠很乖,只是在原地踱着蹄子,我的思绪开始胡思乱想,想让自己不集中在他的吻上。这样,是否可以不沦陷?

    他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吻渐深渐浓,我在他熟稔的技巧下节节败退,竟然开始迷醉于吻。

    这个发现,让我骇了一跳,手也用力地推搡开他,眼见我要坠落马下,他的手适时揽紧我的腰,

    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哪怕他已离开我的唇,带着哂笑意味睨着我:“朕若醉,也是醉于你的澄净。”

      我的心,还是跳得那么厉害。我不喜欢,他可以平静到无事人一样的望着有些许惶乱的我。他的吻这么熟稔,一定也是经常‘实践’的结果吧,

      我心底,涩意转成了酸味。原来,我不喜欢分享的感觉。他捏起我的下颔,认真地端详着我:“怎么?你的神情,让朕看不明白,是陶醉呢?还是伤心?”

        我摇了摇头,望了一眼他的身后,禁军离我们不过丈远,刚刚那幕必定也落进他们的眼中,脸,真的好烫。

        “皇上还不带墨瞳去第三进?”他饶有趣味地望向我:“你真敢去?你们在此等着,不必跟随。”他语音清朗,吩咐禁军道。

    他策马继续前行,那泓溪水潋滟间,我看到马上的俪影成双,随着风摇澜起,那水中倒影,却骤然幻散。

      山路愈崎岖,红漠依旧傲姿前行,整条小径被黑暗笼罩,四周很静,惟听到他和我的呼吸声

      “怕了?”他见我老实地半天没有动静。我缩了下颈子,头晕晕的,胸口也极不舒服,酒果真不是好喝的。

      出来时仍穿着单薄的纱衣,此时被山间冷风一吹,有些发酥。“冷?”他柔声询问。“嗯。”点点螓首。

      我没有反映过来时,他已翻身下马,走到马鞍下,取出一件明黄盘九龙披风,替我系上。

        不知是山风,还是我心理在作怪,我只觉得,暗处潜伏的是一头头狰狞的兽,正等着将卸下防备的人吞噬。

      “您快上马,墨瞳不想去第三进了。”他淡淡一笑,看似如常的笑意中,突然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皇上——”我轻唤他,第一次,伸出手递给他。他站在马前,并不牵我的手,只是看着我,道:“瞳儿,你确实很美。”

      他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我的眉心却颦了起来,我不喜欢他的赞美。“皇上,我们回去,好吗?我有点怕……”

      他仍是笑着,笑得那样灿烂,笑到,夜幕中的星辰都失了光彩。突然,说时迟那时快,靠北最近的树丛中,陡然有一声尖利的哨声

      那逼近速度之快,赫赫是训练有素的兵队。禁军,玄忆早命他们原地待命,是断断不会跟随到这里的。

      “皇上,您快上马!”我去拉他的手,他却并不在意这危险的氛围,“你先走。”他用力狠抽一下红漠的后臀,红漠嘶鸣一声,立刻向前飞奔。

        夜的黑暗中,北面那批人正呈现一个包围圈,想把玄忆笼去,红漠已冲出这个逐渐收紧的包围圈。

      我心底随着下一个颠扑,骤然清明——他是怕俩人的份量压于马上,不能让我们都全身而退!为了我,竟然自己置身在危险中,原来他早就发现周围的不对。

      我硬是让红漠转了马身,“驾!”,身上还有他给我系上的披风,我怎么能弃他而去呢?红漠仿佛知人意地,载着我迅疾地奔回原地。

      红漠冲进那圈子,还未待我反映过来,忽然,红漠一声嘶叫,前蹄扬起,我被它这一摔,生生从马背跌至地上。

    前面的地上,有一根不算细的绳子,这就是所谓的绊马绳吧。

      我有些愤愤,用手撑着身子,忍着身上的疼痛,想要站起身时,绛紫的袍子出现在我的眼前,正是晚宴的乐王。“不过是个替身!”

        不顾疼痛,迅速爬起身,转眸间,看到玄忆一袭月白,袍袖翩翩地站在那月华下,宛如谪神。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他仍能临危不乱,果然是帝王的威仪。

        可我不能!我的心很慌乱,既然乐王敢这么做,就说明他必不再顾忌任何事,包括玄忆是帝王的身份。

      我踉跄地奔到玄忆的身边,手才要触到他的衣襟,乐王的声音响起:“嬴玄忆啊嬴玄忆,你果然还是为了一名替身,落得今日的下场。”

      “乐王,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处心积虑、步步相逼呢?”

      “连我最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得,一并送入你的后宫,到头呢,只换得你的始乱终弃,废黜冷宫”

      玄忆已紧紧牵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狼狈,低声:“你不该回来!”“再往里去,是第三进,墨瞳宁愿陪着你,也不要一个人去面对猛兽。”我刻意将话说得轻松,

      “你待如何?”玄忆的声音仍是出奇的镇静。

    念你也算是一统河山的明君,本王今晚就给你一个痛快,至于这江山,你放心,你归天后,本王定会好好处置。”

    “好,好,好!”玄忆说出三个好字。第三个好字,尚未出唇时,乐王手中捏着一枚寒森森的利器,它划破空气,直向玄忆射来。

      我心下大惊,本已被玄忆拖至他身后的身子,竟不知死活得挣脱他的手,用力将他推开。

      他脸上焦灼的神情悉数落进我的眼底:“瞳——”,‘叮’地一声,象是器物相触坠落的响动。眉心舒展开,眼眸里也带了笑,我知道,他一定会保护我。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在我右肩下方绽出。我看到,玄忆终于不再平静,当疼痛把所有思绪归于一片黑暗前,玄忆把我紧紧搂他的怀里。那里,香味依旧,而,我是否真的快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阵尖利的疼痛,我惊叫一声,嗓音哑暗。

      “你醒了?”竟——是他!“你昏迷了四天四夜。”景王的语音很淡,

      “禁军已护送皇上返京。你的身子不便移动,所以才留了下来。”我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未待我醒转,他就已离开避暑山庄。

    “那枚暗器本是周朝帝王专用的暗器,唯一不同的,是在齿刃口子上淬了巨毒。幸好,随行的太医用蛇药替你延了命,本王抵达镐京才知南苑的变故,所幸还来得及救你。”

    对于景王,如今的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本王离京这月余,你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但这一次,你可知,只要这暗器再偏半分,你的命就没了。”

      “本王不希望棋子动了真情,如果你要动,本王劝你趁早死了这念头。”

      景王在固定的时间替我银针疗毒。自被他割腕那日开始,我对他所有的话,即便启唇都会消失在空气里。

    你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宫女,竟妄想成为本王的侧妃……彼时,他对我所说的这句话,我永都会记得。

    这一日,他收了银针,问:“还是不愿和本王说话?本王今日晌午,得到京城传书,你一直想知道的蓁儿,已被皇上接出冷宫,恢复妃位。”

    她终于被他亲自接出繁逝宫,那么,他与她之间,又岂容得了别人呢?我是不是该知趣地消失呢?

    “一个时辰后,即刻随本王返京。”“王爷,可以放了奴婢吗?”很幼稚,但我突然不想回去,让我怎么去面对他?面对‘蓁儿’?

    景王随着我这句话滞了一滞,随后起身往殿外行去。我的心,忽然陷入了另一种黑暗中,

    明日,我或许连这替身,都再不可得。

    我仍是在一个时辰后登上回镐京的车辇。青色穿蝶花纹的车帘内,我独自一人侧卧于绵软锦襦。景王则策马于车队的前方,

    他的身影有了一份落寞的感觉,不复往昔的犀利。

    未央宫。这是一座自玄忆登基来,就虚置的宫,“姑娘,到了。皇上吩咐,让姑娘暂居此处。”

    以婢之身,赐居宫殿。我的心仿被什么攫住,这就是他的安排,夜未央,只是如此罢了,长乐未央,于这宫里,亦是种灿若烟花的短暂。

    躺到榻上,右肩的抽痛和浑身的发冷一并席来,我复昏昏沉沉地睡去。仍睡得不深,觉到有人在端详我时,我睁开眸子,殿内却是空无一人的。

    自嘲地一笑,我何时如此的忧柔?是在等着那人吗?我算什么呢?只是,心里真的很想见他。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内侍的尖传声:“皇上——”

    心,猛地一震,不禁撑起孱弱的身子,原来那后半句不过是:“有赏,赐墨瞳姑娘——”

    余下的,再听不进去,一径地跌进玉枕。跌去,又岂是一点期盼呢?

    再多的冷清,我都熬得过。只是,现在唯一不习惯的,是有了期盼,原来期盼是比失望,更加让人难熬的东西。

    而今日,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日子。今日,是九月初九,也是我的生辰。母亲在的时候,总会替我亲自煮一碗面,意味着寿长福泽,

    思绪间,我轻启唇:“云纱,晚膳能替我传一碗面吗?”

    傍晚,隐隐外面有烟火燃亮了半边的禁宫苍穹,云纱道:“可巧,今日是珍妃娘娘的寿辰,膳房备下了娘娘最爱用的三鲜菇菌面。”

    “皇上在朱雀台特制的烟火,一为贺珍妃娘娘的寿辰,二为庆珍妃娘娘五个月的身孕。”

    她——怀孕了?可见,即便废黜,玄忆还是和她……拿起银箸,我夹起碗中的面,一口一口,我吃得很慢,但再慢,也会有吃完的时候。

    空荡荡的面碗,一如,骤然空落的心,很空很空。

    我斜斜地倚在软锦上,闭阖上眸子。一个替身和她的正主,连生日都如此相象,冥冥中,仿佛真有一股牵引力,让人逆不得分毫。

    微微觉到肩上有些冷时,似有人把锦被轻轻替盖上。云纱,还未去休息?“你还不去歇着……”我并不睁开眸子,复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稍稍缓解一下。

    那人却并不离开,反在榻边坐下。难道——我的心,骤然怦怦跳得紧,睁开的眼睛,对上的,却是深黝暗沉的眼睛。

    “王爷——”景王冷冽的薄唇扬起一抹淡笑,看着我先是失望,继而有些惊愕的眸华,道:“两次,你想见的都是皇上。想不到本王扶灵回去不过月余,你的心交得倒十分之快。”

    “王爷吃味了?”我并不如之前般疏冷,巧笑嫣然地凝着他,细语婉转间带着几分戏谑。愈是心底脆弱到不堪,我愈是会伪装

    他一手咻地捏住我的下颔,因我倚卧的姿势,他整个人,仿佛压于我的身上。为什么他的眸底,竟有一丝深浓的悲伤?

    那层悲伤,他掩饰得那么好,却在此刻的对视中,还是悉数落进我的眸底,那么,我眸底关于那种期盼的神情,他必然也是看到的。

    “替本王办事,事成之后,本王会放你出宫。”他说出这几字,捏住我下颔的手,并不用力。

    过了今晚,我便是十六岁。十六岁,韶华之年,心思谁予?“这——给你。”景王,忽止住步子,转身掀起帐子,隔着那层朦胧,把一件物什置于我的掌心。

    我定睛看时,却是一鎏金掐丝的蝶舞华阳钗,“王爷?”他的身影已往殿外行去,一句话悠悠扬扬飘来:“皇上天长节时,权做你的添妆。”

    玄忆的天长节,距离今日不过十天,但,那是宫内后妃所需计较的事。回到宫中已有一日,他未来。我还能怎么去想呢?拉下漫天的月白帐帏,在这一色的白中,心境苍白,

    手心攥着景王赠与的钗,这可以算是我的生辰贺礼吗?复沉沉睡去,恍惚中,似有人拥住我的身子,那么温暖,我陡然醒转,仍只是那方锦被轻压,窗外的月色,更见清冷。

    “皇后娘娘驾到。”纵是肩上有伤,我仍下榻,跪伏在榻边:“墨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绯色的裙裾出现在我俯低的眼前时,我仅能将螓首俯得更低。

    “平身。既身上有伤,还是躺着吧。”文哲皇后径直走到靠着轩窗的紫檀椅上端坐,

    “果然很象珍妃,这也是皇上之所以对你独加青睐的原因吧。”

    “墨瞳,你可知,这未央梦注定你无法握住,因为,你姓墨!”文哲皇后骤然语意转冷。“自熹宁帝开始,均明令不得纳墨姓女子为妃。”

    “墨瞳,不是本宫狠心。这次避暑,你救了皇上,皇上并非薄情之人,从他赐你入住这未央宫,封位分之日,实是指日可待的,而本宫不能让皇上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哪怕本宫将你赐死后,皇上废黜本宫,本宫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容与,赐酒。”

    “皇后娘娘,皇上并未下旨贬去奴婢御前宫女之职,所以,奴婢的命,您做不得住!”托盘落地,当当有声。

    “墨瞳是朕的御前宫女,除朕之外,无人可以断其生死!也包括你——皇后!”

    “前朝的规矩,皇后也要朕守着吗?那朕岂非是冥顽不灵之君?况且,朕并未要纳墨瞳为后妃,皇后多虑了。”

    “倘若皇上真是这么想,那不如由臣妾替皇上分忧,封墨姑娘为异姓公主,再择佳婿相配,也好过她在这宫中蹉跎韶华,更避免再起是非”

    玄忆收回相扶皇后的手,负手而立,有那么一丝的踌躇。是的,踌躇。

    皇后福身行礼,走出殿外。又剩我和他二人。但,今日的气氛,却更为尴尬。我该怎么启唇?谢恩于他封我为异姓公主?再让他为我凤台选婿?

    他的眸华终于睨向我,我也望着他,并不躲闪。肩下的伤口还是作着疼,为什么,心底在此刻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凝望着我,眉,终于又蹙了起来。我是他的麻烦吧。我不喜欢他为了我蹙眉,如果我现在告诉他,我不姓墨,我的真名是澹台婳,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呢?

    不会,不会!澹台婳,是青阳慎远的丽妃,同样不是纯粹的身份。原来,曾几何时,是我自己把所有的前景都悉数抹去。

    他没有说任何话,眉心稍舒时,回身离开。

    “皇上——”我唤他,他的脚步终于停下。“或许,朕——是该放你出宫。”他说出这句话,分明也带着一丝的犹豫,还有不舍。

    “皇上,舍得?”问出二字,我的手攥紧锦被,但无力。今日,我愿意舍弃这自由时,您倒给了。原来,世事本无常,不过是人心变了,

    “墨瞳谢主隆恩!”这六字,分明剐的是我的心。我一直以为,我的足够坚硬、冷漠。不过又是一场自欺欺人。

    他却在此时转身,几步行至榻前,伸手把我嵌进他的怀里“你可知,南苑那次有多危险?在那瞬间,朕几乎心都随你一起停止跳动!

    如果你真的去了,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待在朕的身边,确实太多的危险,朕也不知道,是否能护得你的周全。”

    原来,他怕我有事,我不能让他为我有损英名,林蓁可以,我不可以!哪怕凤台择婿于我,最后意味的是什么。

    他是天下万民的天,不止是我一人的天!“皇上,墨瞳要的是自由,”他拥紧我的手,终于松开。“朕——明白了。”

    他最后深深凝望我一眼,那一眼的神情,哪怕我到死,都不会忘吧。注定我这辈子,逃不开他给我圈下的牢。

    心里柔软疼痛,眼底还是无泪,为什么,我那么想哭时,仍没有泪呢?

    我何必,还奢望能拥有这禁宫内干净的感情呢?闭上眼,卧于软榻,听着他离开的步伐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得怠尽。

    这枚棋子,终究是枚废棋。若景王不放,夺我命,我是否也该认了呢?我在他的温柔下,终于由了自己的心,可在他的心里,我或许仅是那人的替身。

    景王,并未立刻废弃我这枚棋。而是让云纱传来一件华裳,让我于天长节,于御花园做最后一舞。我今日的身份是舞阳公主,待到明日凤台择婿后,就与这禁宫再无瓜葛。

    我并不擅舞。可这一次,我很想跳。我是否该让他记得我最后为他所跳的舞呢?一舞后,恐怕就是断去我和玄忆最后的牵缠。

    他二十六岁的天长节。我们的年岁,恰好相差十年

    这日,微仰起螓首,朱雀台上灯火辉煌,玄忆将在那宴群臣、后妃。

    戌时,是席散之刻,景王定会引着玄忆过来,没有乐声相和,仅有清音惟衬。

    舞旋低卧成芍药般绽尽最后的旖旎。我看到,深褐衣装的男子肃立在莲台的一侧,唇边勾着一抹冷笑。他,不是他。他竟是青阳慎远!

    我的手被他咻地钳住,他望着我的目光是一种彻骨的恨。“丽妃……朕的丽妃,果然,仍是如此倾国之色!”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禁不住瑟瑟发抖。

    “你在害怕?怕什么?”他把我的身子贴拢于他,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样。“你确实很美,可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毒蛇!是你们把南越一口一口的吞噬!”

    “哦,我该称你舞阳公主,你不过是个人皆可夫的贱货!周朝皇上把你玩厌后,再把你送给麾下的臣子”

    “够了!”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抹明黄,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腹部隆起,她的姿容,仿佛是我对着铜镜自照一样,我终于看到她——‘蓁儿’

    ……他,也终于来了,景王,你果真并不能谋算到所有的局。这一局,我该如何转圜?!

    玄忆朗声唤出青阳慎远的封号:“顺命候!”

    我不敢望向玄忆,心底满满地湮升起愈浓的惧怕。青阳慎远,难道他要选择鱼死网破?南越的丽妃,才是我最大的软肋,

    念及此,忽莞尔一笑,我还惧怕什么,明日就是凤台择婿的日子,一切再无法回去原来,我可以死,但我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死,

    我纤手扬起,清脆的一记掌掴,正掴在青阳慎远脸

    “皇兄”我唤道

    “皇——妹,平身。”短短四字,为什么他也说得那么辛苦。

    “微臣今日为贺皇上千秋之喜,饮酒过多,无意中邂逅舞阳公主,把公主当成了旧人。”

    “旧人?朕的舞阳公主竟与顺命候的旧人相似?”

    珍妃凝着我,眸底满是冷笑,她紧紧蕴贴在玄忆的身边,更宛如一对璧人。我终是多余的,他和她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皇兄,念在顺命候无心之失,不如就饶过他这次吧。明日是瞳儿凤台择婿之时,不想徒增是非。”我缓缓启唇,眸华不再望向谁,只是低下螓首,

    我觉到玄忆的视线终于移向我,可是我却不能看他,怕自己眼中的神情泄露心中所想。

    “既然,皇——妹开口,朕就免了顺命候今日之罪,三年内,顺命候无谕不得入宫,罚俸禄半年。”

    在青阳慎远躬身退下时,我不禁抬起螓首,不想错过此刻他的神情

    “皇上,夜深露重,您是回昭阳宫歇息,还是——”珍妃林蓁道。

    “朕——今日略觉疲惫,就不去珍儿宫中了。”玄忆语音略低,

    我福身行礼,水袖稍扬间,纤手已将眉心的翠钿取下,“皇兄,瞳儿告退。”至始至终,我没有向珍妃请安。我不愿意向她福身,即便这是不合规矩的。

    明日凤台择婿后,我即将与夫婿回到封邑,又何必再顾虑这些呢?今晚一舞,是景王最后的条件。舞完,我便该离去。

    “臣妾先行告退。”珍妃柔柔地福身, “皇上,早些安置。”

    我的声音,一定是没有她温柔。她仿佛水做的人儿一般,柔软纯净。我,就如这染了污浊的丝履吧。

    “珍儿,用朕的御辇回宫。”他没有准我的告退,只把温柔的语音皆向着那个女子,他伸手轻轻替她拢了一下丝披,那样的温柔,他的眼里必定也溢满柔情蜜意吧

    涩意微微地转酸,我吸了一口气,继续俯着身子,再不去看他们。

    “都退下。”随驾的内侍宫女纷纷退后十丈远。涧溪边,只留我和他。

    我仍是俯看身子,直到他的声音飘来,有刹那的不真实:“何必演得如此辛苦?”他瞧出什么了吗?

    “你唤朕这一声皇兄,就是为了和朕彻底划清界限。对么?伤还未痊愈,怎穿这么单薄。”他解下明黄团龙大氅,披于我身上本来不冷的身子,他这一披,我反是哆嗦了一下。

    “瞳儿不冷。”我阻住他替我系上绸带子,却不慎与他的手指相触,

    “你肯自称瞳儿,原来是在成为朕的皇妹之时。”

    “皇兄,瞳儿明日还要凤台择婿,先行告退。”我有些慌乱,我怕继续沉陷,反将自己推进尴尬的境界。

    他却牢牢抓住我的手:“即是要凤台择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今晚,是皇兄的千秋节,瞳儿虽不能与宴道贺,也实是想替皇兄祈福,”我的唇边漾起甜美的笑靥,对上他的目光,我不再逃避,他不容我逃,那我就不逃,

    “朕已命太常寺择选朝中重臣的适龄子孙,定让瞳儿明日凤台择一佳婿。朕——送你回宫。”他复执起我的手,毅然向前走去。执子手,与子老。

    身上,有他披风的温暖。手心,有他相牵的暖融,这一次,是我最后可以牵住他的手吧。稍稍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他更加紧地牵住我。

    一路无语。在此刻我觉得一种莫名悲凉。一路,我一直低垂螓首数着走过的步子,三百四十三步后,那朱红色的漆门出现在眼前。

    我的脚步开始滞怔,我和他就真的了断了所有的牵缠。

    “为朕好好活下去,明日朕会亲自看你择一佳婿,许你幸福! ”幸福?我能拥有吗?抬起螓首,深深地凝着他

    他真的很高啊,我只到他的下颔,稍稍掂起脚尖,手微微扶住他的手臂,我第一次主动吻到他的唇上,轻轻浅浅的吻,我的吻技,应该还是不能取悦他的。

    哪怕,身后的内侍宫女们会看到,但我不惧怕,我只要这一刻.一刻就好。眸底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不行,我不能让它流出

    迅速地离开他的唇,深深的吸进一口气,才把那热热的东西抑制下去。我真的不愿,他为了我背负非议。“皇兄,瞳儿的吻技可有长进?”

    努力让笑容绽在自己的脸上,我不知道,此时的笑,比哭会好看多少。但我想让他记住这个笑,一并记住方才的那个吻。

    “瞳儿!”他却没有我这样的笑,相反,神色愈渐凝重,“倘若——你不愿.朕可以——”

    我用手捂住他的唇:“皇兄,您告诉过瞳儿,君无戏言。”说出这句话,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我不熟悉的光芒闪烁,闪烁间,他的眼睛璀灿光华。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将我的手执起,放于唇边,深深地烙下他的痕迹。

    我怆惶地将手抽回。害怕在下刻没有办法控制住情绪,会恳求他收回成命,原来,心底已密密地都驻满他的影子。

    他用手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凝视着,他在看什么?我的眉心早无翠钿,“瞳儿,朕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愿留在朕的身边吗?”他还是问出这句话。

    玄忆,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做一个祸国的妖女吗?那样,恰是如了景王的意。

    “皇兄,瞳儿要的是自由。”说出这句话,我明白,不过又是一句自欺欺人。曾经.我想要自由。如今,我宁愿被他束缚。

    闭上眼,挣离他的手,回身径直走进那扇朱漆宫门,没有跪安,在跨进高高的门槛的刹那,泪,终于落下。一颗……两颗……落在地,再无痕迹。

    只一路近乎奔着,奔回最后属于自己的偏殿。紧闭上殿门,颓荽地瘫软于地,手中紧捏的翠钿也一并滑落于地。手捧住颤抖的膝,将脸埋在那里,泪渍流而下。

    我的心,真的好痛。谁的手,轻轻地扶住我的肩,那么暖和那么温柔。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甚至带着一些的欣喜。他,没有走,还跟着我来到这殿内?

    俯身扶住我的肩的那人,是景王。他暗沉深黝的眸子盯着我,我微微向后一缩,他在帮我擦去眼泪,柔柔地,仿佛玄忆一样的温柔。

    “蠢女人,你真的不算聪明。”景王轻轻揽我入怀,我没有反抗,我需要一个肩膀,原来女人陷进感情,都会变蠢,没人例外。

    “为了他,不想明天凤台选婿?”他的声音很温柔,有那么瞬间,我把他错以为是玄忆。

    “本王没有想到,你真的会爱上他。”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拍着我胸中憋涨的气,“明日,若你不愿,就将绣球抛于本王。”

    我怔然的一滞,“王爷说过,我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不该妄想成为您的侧妃。”

    抽泣渐止,我从他的肩上慢慢将螓首远离,他的肩膀,不是我可以长久倚靠的地方,

    “既然让你抛绣球择婿,你抛到任何一人,都将是你的夫婿。包括——皇上。”,我蓦地凝望于他,在他的眼底,我竟看到了另一种无法辨认的情愫。将这绣球抛于玄忆?

    “本王会亲自替你把绣球做到最好,只须稍稍用力,一定可以抛去,不论皇上接与不接,你若抛到他的身上,那么,连摄政王都将无话可说。”

    只是,我愿意这样做吗?倘再因我的事,引起更多非议,那么,他这位开朝的明君,在众臣的眼里,和那昏君还有何区别?

    原来,景王要的,是玄忆的英名扫地,这恐怕比要他的命,更让他难耐。

    景王,他的心机城府这般地深,玄忆的帝王之道,一路走过的,该也是步步坎坷。

    景王俯低身子,骤然把我抱起:“本王不希望你明天用风寒做为理由不去凤台。”

    凤台

    华盖升,礼乐起,极目处,铺天盖地的红,红毡毯一直延伸到朱雀台的最高点,

    甫下辇,映入我的眼中的,是身着玄色上衣,曛色围裳,腰系革带,佩挂蔽膝、佩绶、佩剑的玄忆。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他大半的面庞。他的神情,我看不到。

    他就站在明黄的华盖下,与我咫尺,却是天涯。他的身边,伴着文哲皇后,

    独自,走上高台,风有些冷,红色华裳曳地的裙摆飘扬开去,走上台顶时,有一阵的眩晕,

    我伸手从托盘内执起绣球,摄政王已将系着绣球的红绸一并执起。太常寺奉常开始宣读诏告,可,我一句都听不进去,

    远远地看到,朱雀台下,横三竖四的站看十二名男子,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虽然早前,太常寺曾有册子呈上,但我亦是无心去看他们的来历。

    心,很空落,内侍太监示意间,我有些滞缓地向台边走去。

    “你谋算这么久,最终,只会是得不偿失。”摄政王语音压低,

    手里捧着这红绸系威的锈球,略略是觉到球中的份量,景王的安排,果然是万无一失的。

    “王爷,倘若本宫把这绣球抛于皇上,会如何?”我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我把系于绣球的红绸解开,高举起绣球,向着那一人,用尽全身力气掷了过去。

    台下,似乎有一些的唏嘘声,无人敢去争那绣球

    绣球在明媚的艳阳天中,划过一道艳丽的红色弧度,那样的艳丽,在湛蓝苍穹的衬托下,是如斯地醒目。

    我最美的绮梦,也随看它,一并坠落,坠落……绣球径直地,落向那人。

    明黄的华盖下,我只看到,那冕珠的光泽,闪烁得让人无法逼视,玄忆仿佛怔愣了一下,不过须臾,便站起身子走出华盖,冕服在明黄的衬托下.犹为显眼。

    他没有犹豫地伸出手,那绣球,终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他,果真接了,他,真的接了

    我的唇边,笑意愈深,其实,这世上,真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从南苑那次开始,我就知道,活着对我,并非是重于一切的。

    如若,要我嫁于一个根本不爱的人,远离心之所属的那人,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原来,一点点的温暖,我就可以沉醉到忘记生命的意义,飞蛾扑火,是我变了,还是我本就是这么蠢的女子呢?

    宁为玉碎,是我的抉择成全的,是他的繁华盛世,丝履迅疾地踏上玉石栏杆,纵身一跃,耳边有谁的惊呼声,

    既然他接了绣球,我要的答案也就有了。他为了我,会冒这大不违,对我而言已足够,即便是替身,却终是在他心里有了那一点的位置

    君王之爱,断不会长久,色衰则爱弛,所以,何必要等到那一天呢?世上有一种感情,是活着的人没有办法比拟的,那就是死别。

    这样,不好吗?林蓁,我不妄图能分他对你的一点爱,我只最后用命,去留下一些在人间的凭吊,因为我没有路可走下去了。

    风,很大,红色的喜服被风吹得鼓起,下坠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抬起螓首,我看到天际那抹湛蓝,映进我的心底

    胸中的憋闷,于此刻终于一扫而空,我微微伸开双臂,风从指尖流逝,我握不住永远,我只握住片刻,便欢喜地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爱,原来才是女子赖以维系的东西,可惜,我明白得太晚,或者说,我一直选择逃避,

    突然,有一丝的后悔,时间模糊了记忆,我在他的记忆里,是否就如一片干枯的花瓣呢?不过,染香了他和别人的未来

    风,很大,我喜服拖曳的红色裙摆随风飞扬开,瞬间,遮住了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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