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姑娘如此聪慧之人，想来应当知道，在我朝是不准许两位女子有……呵，”军师的笑或许有些尴尬，但在陌如锦看来，这完全是嘲笑的意思，“尤其当中的一位已经成为咱们将军的正妻，坊间虽然早有传言，但大都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可如今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
军师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听的人自然是懂得的。
从前班主同那些乡绅们洽谈时，曾教导过自己如何同别人谈话来获取更多的利益，自然陌如锦也知道有些事情想要说出来，是需要抛砖引玉的。
看着军师一脸淡然地坐在那里，陌如锦心里忽然不恨了，只是希望对方能尽快说出自己的目的。
其实说到底，陌如锦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终究对小凤仙还是在乎的，军师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可这也是军师拿来要挟自己的手段，自己同小凤仙之间的过往，若他这种知情人不说出去，又怎么会传扬呢？
“军师不妨直说了吧，将死之人，兜兜转转又有什么意思？”
“哦？”军师挑了眉毛，“陌姑娘为何说自己是将死之人？若我说，陌姑娘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若我说，陌姑娘的锦绣人生尚未开始呢？”
“锦绣人生……”陌如锦轻叹，“再锦绣的人生，没了那颗充满希望且鲜活的心，又有什么意义？苟延残喘罢了……”
“也罢，既然陌姑娘这样讲，本官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不过为着我们将军夫人，还希望陌姑娘你能多加权衡。”
军师苦笑，像陌如锦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战死沙场的军士那么多，若能寻到尸身的，全都要按照将军的规矩，送尸身回乡，好歹也算落叶归根。
那些领了尸身的家眷们，哪一个不是失声痛哭，哪一个不崩溃不心死？所以在军师看来，生死之外，皆算擦伤。
人生中最痛苦的两件事，莫过于生离和死别，前者算作死别，那陌如锦同小凤仙之间，便算是生离了，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只不过人和人之间是无法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的，军师虽然明白陌如锦心中所承受的痛苦，却也生不出怜悯之心，同自己的前程相比，其他人的死活就不重要了。
“陌姑娘，边陲战乱多年，我们将军也连番征战多年，虽是刚刚打了胜仗不久，可战争并未结束。所以，我们将军希望陌姑娘你，能勇敢的站出来，为朝廷分忧。”
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强人所难的话，陌如锦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老谋深算。
军师能够随将军出战多年，又屡屡胜仗，想来也不该是什么好相予的货色，是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只懂兵法不懂人心了。
为朝廷分忧这种话说出来，无异于将了自己的军，若自己拒绝，那便是落人口实，就算将军碍于情面不将自己同小凤仙之间的事情传扬出去，单就抗旨这一条，也足以要了自己的性命，更何况还有行刺当朝大员的前科在身。
可若不拒绝……自己一个唱戏的戏子，又能做些什么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无外乎是想把自己送走，且保证自己再没有重回洛阳的可能。
至于如何才能完全没有可能，陌如锦笑了，这些天只想着求死，却没想过其实自己并未真的心死，直到方才想通的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死了，她的笑容里，满是看破一切之后的苦涩和无奈。
“和亲这种事情怕是轮不到我一介草民，呵，如锦是个戏子，这辈子也只会唱戏这一件事情，军师大可不必拿着小凤仙来要挟。你如刀俎我为鱼肉，有些事情，其实轮不到我说同意，对吗？”
看着陌如锦忽然间的释然和通透，军师有一瞬间的诧异，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眼前这憔悴不堪的女子，也头一次觉得，此女或许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可是这种念头只在心头停留了一瞬便马上消散，正如陌如锦所言，有些事情由不得她说同不同意，有些事情也由不得自己，纵然再是惋惜，亦已无用。
“陌姑娘果然是个通透之人，本官委实佩服，既然都想明白了，那么陌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能办到的，本官自当成全。”
这句话说得很有诚意，陌如锦也感受到了军师的这份真诚，可是自己内心最期待的事情，真的能实现吗？
“我想见她。”
“这……”
军师的迟疑看在陌如锦眼中，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难免要失落，陌如锦在心里笑自己蠢笨，如今这个局面，怕是整座将军府里的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再同小凤仙见面了吧。
“好。”
陌如锦瞪大了眼睛，自己方才是听到对方说了个“好”字吗？好什么？什么好？这是答应要让自己见小凤仙一面了吗？
尚在错愕中，就见军师转身拉开了牢门，抬脚迈出去后，牢门再度重重的关上。
沉重的门伴随着吱呀声合起来的瞬间，陌如锦的双眸中忽然生出了光芒，那是将死之人忽然看到了生还的可能之后，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见一见小凤仙，这虽然是自己心头最为盼望的事情，可终究自己也没想过它能成真，陌如锦忽然觉得很紧张，这些天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若不是那些曾经的回忆支撑着自己，怕是自己早就死了，而自己这般苦苦支撑，也不过是想在死之前，或许能够见她一面，亲口听她告诉自己，从前那些历历在目的事实，究竟有几分真心。
这种或许真的能够再见她一面的可能煎熬着陌如锦的内心。陌如锦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很期待它在下一瞬打开，然后看到小凤仙一如往常的笑颜，可是又很怕它打开，怕打开后看到的，是小凤仙对自己厌恶的嘴脸。
陌如锦觉得自己在牢狱中发生的事情小凤仙或许不知情，可是万一呢？万一她什么都知道，却又视而不见呢？届时，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一贯温柔的笑容，还是该恨她呢？恨她的无情，毅然转身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留下就嫁作他人妇，若不是班主提及，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被人要挟？恨她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仍旧没有来见自己？
自己该恨吗？陌如锦被自己不断反复的念头折磨着，小凤仙不来见自己或许也好，至少这样，便给足了她该有的态度，给将军，也给了天下。
小凤仙唯有同自己一刀两断，才能保得住她如今的地位，也唯有对自己视而不见，才能不受牵连……
那扇门迟早都会打开，她来不来，自己迟早都会知道，陌如锦开始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结局是什么，等那扇门打开的时候，自然就揭晓了，自己想再多也是无用。
陌如锦等了许久，那扇门都始终再没有半点儿动静，久到她有些怀疑之前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里的人告诉她，她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了。
她开始幻想，开始在脑子里勾勒那扇门打开后的画面，小凤仙一袭华服，端庄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地笑容，双眸闪烁着璀璨如星辰地光芒，轻声细语中又带有一丝孩子气的对着自己轻唤一声：“师姐。”
又或许小凤仙会在门打开的一瞬暴跳如雷，依照她从前的性子，也该是如此的，自己如今已经憔悴成这般样子，她若是心里有自己，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定然是要冲过来抱着自己的。
陌如锦低头瞧了瞧自己已经脏兮兮的衣衫，又觉得小凤仙还是不要来的好，至少，自己不希望小凤仙瞧见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那会破坏掉自己留在小凤仙心目中的美好，既然是最后一面了，那自己就该是最美的样子去见她。
门终究还是打开了。
伴随着那声难听的“吱呀”，陌如锦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那道逐渐变大的门缝。
目光在门外站着的几个人身上不断流转，寻找着小凤仙的身影，可却始终没能找到。
陌如锦忽然很失落，她终究是不愿来见自己了……
“陌姑娘久等了，本官已经请示过将军，将军特许陌姑娘暂住西苑，待几位丫鬟为陌姑娘梳洗后，便可见到夫人了。”
军师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方才他站的位置被墙挡住，陌如锦没能看到他，他的话让陌如锦忽然犹如枯木逢春，喜不自胜。
差役们挤过人群，手脚麻利地解开束缚着陌如锦的铁链，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陌如锦的眼睛，陌如锦知道，他们怕了，怕自己的禽兽行径被追究，更怕会因此而没了脑袋。
陌如锦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大悲大喜轮番交替，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是陌如锦意识消失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