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隔壁老汪酒后爱找我聊天,但这回不是酒后,说是戒了。
原因是体检报告。老汪翻给我看:“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吓不吓人?”老汪说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你看,血压偏高,血脂偏高,血糖偏高,轻度肺气肿,轻度脂肪肝......整整十四个项目不合格。他妈的,十四个啊!”
老汪气色很好,尽管气急败坏,但一如既往地精神抖擞、中气十足。
我仔细看了看,所谓偏高,基本上就是高了一点点,不仅不吓人,对红光满面的老汪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便说:“不吓人。正常”。老汪却不乐意了:“正常!说得轻巧,当真话不是你偏高?这么多问题,稍微不注意,接下来不是高血压就是糖尿病,不是心梗就是脑梗,不是肺癌就是肝癌!都这样了,你还说不吓人?”老汪的表情已经显得悲愤了,仿佛报告后面的提示语不是“建议多运动,饮食宜清淡”,而是“这样”:汪XX,卒。享年65岁。
问他去年体检的情况,老汪说啥毛病都没有。我认为不可能。再问,原来过去体检一直是在县里的妇幼保健站,今年是省城的一家体检中心,增加了许多项目,其中包括CT等等。也就是说,老汪如果不去省城的体检中心,应该和去年一样,没有任何毛病。这一来老汪呼吸不那么急促了,便怪单位多事,说是整这么多项目,浪费钱不说,还把人整得提心吊胆的。“不过,”老汪仍然显得心事重重:“人老了,要想多活几年,还是小心为妙。烟不好戒,至少酒是不能再喝了。”
我没有笑话老汪怕死。世人都怕死,上至九五之尊,下至草民百姓,深怕活不够本。活得滋润的,舍不下荣华富贵、祖宗基业;活得艰辛的,指望着有一天滋润起来,就算没有指望,也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因此,不少人哪怕病入膏肓,浑身插满管子也愿意苟活,最后很没有尊严地死去。都晓得说要看开些,但是在一场大病面前,腿肚子不免要抽筋。
真正把生死看开了的,有,比如庄子。
来看庄子鼓盆的故事:
惠子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心里很难过。他和庄子是多年的朋友,便急急忙忙赶到庄家去送祭帐,一路上满肚子都是“节哀顺变”之类的说辞,一心要劝庄子想开些。可是当他到达庄家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使他大为惊讶。只见庄子岔开两腿,像个簸箕似的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面前放着一只瓦盆,“啵!啵!啵!”——像是在庆祝什么喜事,一边有板有眼地敲着瓦盆,一边引吭高歌,哪有半点想不开的样子。
这,这,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惠子先是发愣发呆,继而生出不满,最后愤愤不平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庄子面前,庄子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敲盆、唱歌。惠子忍不住了:“庄子!尊夫人跟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你养育子女,操持家务,人走了,你不难过、不伤心、不流泪倒也罢了,竟然还要敲着瓦盆唱歌!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庄子说他最初也哭过,哭完便进入了哲学思考:妻子最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恍恍忽忽之间,那最原始的东西经过变化而产生气息,又经过变化而产生形体,又经过变化而产生生命。如今又变化为死,即没有生命。这种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那样运行不止。现在她又回归若有若无的状态,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哪点不安逸呢?他觉得应该为妻子感到庆幸,便开始奏乐,唱歌。
当时没有西洋乐器,倘若有,就不是敲瓦盆那么简单了,依庄子的性格,恐怕会弄一场浩大的交响音乐会。
庄子在《大宗师》中曰:“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其所以善吾死也。”
老庄的意思是,天地给我以形体,用生使我劳累,用衰老使我清闲,用死亡使我安息。因此认为生快乐的,就应该认为死是快乐的。在庄子看来,从生到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年轻时为了生存,理应劳累;人老了,累不得了,就该清闲;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平平静静地“安息”。换句话说,人老了,是一件好事,累了一辈了,该享清福了。死亡也是好事,吃不下,动不得,又何苦赖在这个世上受罪呢。庄子倘若是个革命者,面对敌人的屠刀,一定会大义凛然,从容就义的,因为他早就视死如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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