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热闹的,热闹到整个村子包括外村的很多人都赶来了。
不大的小院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像是众星拱月般的围绕着中间临时搭起来的灯火通明的戏台。一双双好奇加期盼的眼神不像是看节目分明像是等着看猴戏,可台上的几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人和虽然有点冷却露着雪白大腿的女人却好像很享受这种眼神,一个个表现得越来越兴奋,恨不得把所有的才艺都表演出来才觉得满意。
张立春却陷入了纠结,在看与不看之间做着极力的挣扎。情感上告诉他,不能看,再怎么说目前还应该表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可农村的这种戏却很少能遇到,不用说难得一听的喇叭戏,就是哭七关更是少见。张立春真想不顾一切地去看去听,可回头望望二爷的遗像,又颓然地放弃了。
此时,喇叭戏拉开了序幕,一曲很凄凉很悲壮的曲子飘荡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使得刚才还三心二意的心思立马沉浸到了悲痛中。他又回头看了看二爷,那一张熟悉的脸,那一张虽然总是眉头深锁却在听到是他的瞬间变成笑容的脸在张立春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他知道,这次一别那真是别了,此生再也没了二爷,少了一个真心对他笑的人。
小喇叭吹完大喇叭上,那低沉的音调像极了张立春此刻的心情,使得他真想狂吼一声以发泄心中的郁闷。可周围那些听得津津有味的乡亲们的脸却让他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抬手抹了把渗出眼眶的泪水轻轻地趴俯在地。与二爷的往事就在围观的人群或拍巴掌叫好或流氓哨中一一出现在张立春的脑海。
就在张立春沉浸在回忆中时,喇叭戏进入了高潮。这个高潮的进入其实很好理解,因为就连张立春都禁不住抬头观看了起来。舞台上三个不算美女的美女,穿着超短裙随着音乐的节拍蹦蹦跳跳。那晃眼的大腿,那像球一样上下起伏半露的胸,无一不把少见多怪的乡亲们的热情点燃,更何况还有几个光棍流着口水两眼放光地紧盯着。
喇叭戏到了现在完全变了性质,张立春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他往戏台上望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跪得快麻木的双膝,眼里显出了迷惘。二爷的去世在他心里是无比沉痛的,可除了最开始吹了几段悲伤的曲调引来他许多眼泪,到现在早已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这不是在守灵而是在看唱大戏。
乡亲们热情不减,吹口哨的跟着节拍自得地吹着,到了音乐停下的间隙还特意吹出流氓哨,引得台上的几个姑娘一阵阵白眼。每个人的专注点不同,男同胞们只盯着美女看,而女同胞们却呈现出了观看的多样性。看喇叭匠的;看电子琴手的;还有的居然把这么好的热闹场合变成了聊天的地方,两个或三个一伙聊得热火朝天,全然置台上的表演于不顾。
夜已经走向了深沉,天空就像用最黑的墨重新渲染了,干净而又沉重。繁星如同顽皮的孩子吃芝麻糖不小心撒下的芝麻,繁多而又无绪。张立春知道,今晚将是他陪伴二爷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二爷真的将要与他天人永隔,今生再也不见。他站起来端详了一会儿二爷的遗像,这才围着大红棺材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轻轻地抚摸着棺材板,就像抚摸二爷的脸庞。所有的热闹在这一刻都与他无关,脑海里只有二爷曾经的身影——消瘦倔强。
“二爷,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并不是真的不爱看,而是因为看不到。我想在那个世界应该不会有盲人,什么都能看得到。在这最后时刻,你好好看看人间的热闹吧。”张立春转了一圈,在二爷灵前坐下,掏出一支烟点上,“二爷,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孙子,但我不会那么无知,我会好好的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去养老院。现在就让我陪你看最后一次喇叭戏吧!”
喇叭戏也快进入尾声,有扛不住困的孩子已经在大人的怀里睡着了。蛐蛐们仿佛刚刚醒过来,扯着嗓子拼命地叫喊,想要与台上的钹儿鼓儿一争高下。此时,所有的喇叭匠齐聚台上。声音低沉的大喇叭朝地吹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像是妇女在轻轻抽泣;高昂尖锐的小喇叭朝天吹出嘹亮的尖叫声,像是男人们的嚎哭声。一时间锣鼓喧天,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最后的挣扎。经验丰富的人们知道这是结束的节奏,都纷纷转身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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