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狗的宿命

作者: 词儿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17:34 被阅读0次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养过两条狗,一条是白狗,一条是黑狗。

            黑狗是先来者,个头很大,食量也大。在农村,人们总是把个头大的狗拴起来,许是被它的大个给唬住了吧,总觉得这大个的狗是个凶狠的角色,攻击力也是极强的。所以,大个头的黑狗也得被拴着,而且,因这被误解的“凶狠”,我们不会给它温柔地取个名字。于是,黑狗没有名字,它只是条狗。

           在黑狗的时代里,我家和爷爷家之间还没有被院墙隔开,虽没隔开,却也是两个家。我总能在我家望见它。

            妈妈让我打水,我的手在机械地打着水,眼睛却远远地望着它,它静静地趴在那里,旁边是它刚刚舔舐干净的食盆;妈妈让我到厨房山墙边摘菜,我还能看见它,它在静静地摇着尾巴,悠悠地喝着爷爷刚给它倒进食盆的水。冬天,屋檐上倒悬着冰溜子,我出门小解,匆匆看它一眼,它静静地回望着我的匆忙;春天,我与小伙伴在院子里咋呼呼地玩着游戏,已经顾不上看它了,它依然静静地看着;夏天,爷爷会在门口把他在“游乡人”手里买来的冰棍递给我和弟弟,它还是静静地看着;秋天,爷爷忙收获、忙播种,忙到头发、胡子、睫毛都被尘土覆成深灰色,它还是只能静静地看着,只是略显焦灼。

            农忙的时候,每日下午放学,做好了晚饭,我就一人在门口跳绳,等着大人们的归来。我的家离庄稼地很近,就在庄稼地里,多数时候,我的家前后左右都是被大蒜、小麦包围着。

            我对着夕阳的方向跳绳,看夕阳渐下,看夕阳映衬下的各式的树,看离夕阳越来越近的大大小小的坟头。夕阳是极美的,而且很会打扮那白日里枝桠横穿的树,让它们乱成了艺术。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头,我认为是人们死后为了这平原鼓的包,毕竟,平原太平了些,这些圆圆的包,能为这夕阳作的画増些意趣。跳绳的时候,我内心静静地想着人生,可是跳姿并不轻盈,总有一种地动山摇式的奋斗感。虽如此,竟也没有惊动黑狗的安静,或许,它是在思考“狗生”吧!

            后来,安静的黑狗在奶奶的要求下被卖掉了。

           奶奶认为:一、它见人不叫,不能守家;二、吃得多。爷爷舍不得,爷爷爱狗,爱这条默默不语被他栓了许多载的狗。他知道,当然我也知道它为什么不叫,因为来家的都是熟人,这熟人里有亲人,有爷爷的九个儿女及许多爱孙,还有许多其他没有血亲的亲人,他们来借用农具、来借用水井、来寻口水喝、来讨一个能披在身上遮雨的肥料袋子,多么和谐、热闹的场景啊,为什么要用它凶猛的叫声来惊扰这些每天静谧、忙碌的人儿呢!再说“能吃”,我认为它并没有吃太多,何况吃的都是剩饭,何况我们的生活已经不错。可是,爷爷对黑狗再多的喜爱也比不上他对奶奶的疼爱,他不愿意奶奶生气,于是选择了退步,将这黑狗换成了可供家里吃上几顿肉的钱。

            弟弟跟我说,黑狗被卖掉的时候哭了。我告诉自己,它一定是对自己的命运走向感到恐惧才哭的。不然呢,难道我要说它是因为舍不得吗?

           黑狗走了之后,爷爷还是断不了对狗的喜爱,不知道是哪个姑姑或是哥哥、姐姐看穿了他的心思,给他送了一条白色的狗,个头很小。这条狗是抖着机灵长大的,食量很小,深得奶奶欢心。不仅如此,它一副乖巧的样子还赢得了全家人的喜爱与信任,我们从未将它束缚过,还经常给它取各种惹人疼的名字,譬如:小白、乖乖之类的。

            它是爷爷形影不离的伙伴。爷爷去地里浇水了,不管白天黑夜,它总是在后头跟着,偶尔会低着头、撅着屁股“咕咚、咕咚”猛吞几口田垄里清凉的水;爷爷到地里施肥了,太阳很大,它还在后头跟着,摇着尾巴,小短腿高频率地奔跑着,遇着新鲜好玩的,便逗留一会儿,随即又去追爷爷了;爷爷走在路上遇着了熟人,便会停下寒暄几句,待他们交谈结束后,小白狗就走到那人面前,摇着尾巴,仰着头,冲他叫唤两声;爷爷去姑姑家了,去叔叔家了,它也都跟着,这百八十口的亲戚它也就都认识了、都熟络了,以至有些时候,它嫌爷爷许久没带它走亲串门儿,它就自己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地出发探亲了,它孤身空手而去,却总是能够吃得肚皮贴地地回来。待姑姑们来看望爷爷的时候,她们总会讲起它登门拜访的乐事,每每此时,爷爷总会假装严厉地批评它,带着满眼的宠爱。就这样,白狗跟在爷爷身后走了许多年,这景象在我脑海里烙成了一幅画,有些伤感的画。

             后来,爷爷走了,我高考后走的。奶奶要寻死觅活,姑姑和姐姐们在哭天抢地,叔叔、大爷们在忙着打理后事。

            那一天,我们都很难过。

           那一天,我没有看见总摇尾巴的小白狗,并且之后的很久都没有见过它。

           突然有一天,姑姑说,小白狗到她家串门儿了,吃到肚皮挨地的时候,又走了。再后来,大家发现它会轮流到爷爷的九个儿女家吃饭,然后,大家就慢慢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竟也开始淡忘了。

          如今,它已几年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了。有人偶尔想起,也懒于去提了,毕竟,这有些伤感,伤感的,就像我脑子里的那幅画一样:小白狗摇着尾巴追着爷爷,可欢快地追着追着,爷爷不见了……

             我后来想到,爷爷走后的这几年它是怎样过的呢?它定是思念极了爷爷,才到他的儿女家拜访的。内心情感积压的太厚了,再厚,就要喘不过气来了,总要找个渠道疏通一下的。

            你们说,小白狗的“最后”是放置在了哪里呢?我想,有可能和黑狗一样,是餐桌。可即便是餐桌,也是好过黑狗百倍的吧!终究,黑狗是被主人亲手卖掉的。可是这样,白狗的“狗生”就好过黑狗的“狗生”了吗?我认为,并没有。因为,黑狗是亲眼看着自己离开了爷爷,它跟他道别过;白狗可能还不知道爷爷怎么就离开了它,更来不及说些道别的话。

           可是,你说这人生,这狗生,到底是道别痛些,还是来不及道别痛些?

          所以,这就是两条狗的宿命,无从谈起好,或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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