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头的尸体是在一周后才被人发现的,当民警把老头家的门破开后,那股笼罩着整栋小区的特殊臭味终于找到了源头,华老头赤裸得趴在地板上,身上仅挂着一条发黄的白色浴巾,尸斑加上尸解反应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冻僵的牛蛙,他嘴角溢出的血液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经过刑警的一系列推断,华老头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跌倒,然后头被洗漱池的角重重的磕到,颅内出血让他当场昏了过去,现场看不到任何痛苦挣扎的痕迹。“他身边一直没有人照顾吗?”办案的老刑警向现场外凑热闹的邻居们询问着,“这老头住这里很久了,向来都是独身一人,他好像有一个老姐姐,和他一样都是寡家孤人,但两家来往也不怎么密切。”这个年纪的老头被一个跟头收走的大有人在,判定这是一场意外事故后,办案的警察先是给殡仪馆打电话来处理老头的遗体,另外也找到了华老头唯一的亲属,比他大一岁的姐姐,这位76岁的老太太接到电话后似乎没有多少悲痛之情,毕竟他们姐弟两的关系早在二十多年前便疏远了,上次两人碰面还是老大车祸去世的时候,火化了弟弟的遗体,老太太便带着骨灰回老家去了,她找人在老大的坟堆旁边分别挖了两个坑,老太太想的很周到,一个安置她的弟弟,一个以后留给自己,因为没有来往的亲戚朋友,所以也正好省去了那些仪式和酒席,看着弟弟坟头被一点一点夯实,老太太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等着工钱的工头一边劝老太太节哀一边委婉得提醒老太太结清报酬,一说到钱,老太太却突然哭的更厉害了,没法子,工头只得免了老人家200多的工钱来改善下老太太的情绪,待帮工们彻底走远后,老太太这才止住了眼泪,然后匆匆回到了城里,开始清算起弟弟的遗产来,除了存折里的一两万养老钱,就只剩那套老旧的步梯房了,怎么也得凑出个二、三十来万吧,她这个年纪本不该对金钱产生欲望了,但老太太膝下无儿无女,不早点打算怕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说来也是可怜,他们三姊妹的仿佛都是孤寡终老的命,老大一生未娶、四处漂泊,若不是临老搭上个不走运的司机,怕是连安葬费都凑不齐,老三虽说娶妻生子了,但也是不幸的,妻子离婚、儿子自杀,最后落得这幅模样走了,而老太太自个也是这命,尽管有个女儿,但却早早和自己断了关系,每每想到这些,老太太只得唉声叹气、暗自伤神,收好了存折,老太太便又和往常一样跪在神像前开始念佛,老太太似乎又老了一些,今天的睡意比往常来得都要早,天刚擦黑,她便蹒跚着回卧室睡去了,老太太像往常那样开始做梦,在这个漫长的梦里,她梦见了尚还健在的父母以及年轻的哥哥与弟弟。
那时的华老头还是个年轻小伙,村里人都叫他阿华或者华仔,阿华是家里的满崽,从小便娇生惯养着,甚至二十来岁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并且成日里无所事事,跟着村上的几个地痞流氓四处瞎混,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也殷实,父母又都是镇上的干部,捧的是铁饭碗、吃得是公家粮, 眼看阿华年纪也不小了,成天这么吊儿郎当终究不是事,老两口一合计可不能让他学他哥哥一样到处飘荡,这男人要是有了老婆孩子,就会琢磨些靠谱的事来养家糊口,于是老两口便到处张罗着给阿华相亲,可第一次见面,阿华就把相亲的姑娘给惹毛了,上来追着人家姑娘刨根问底、絮絮叨叨,接着又吹嘘自己家里在村里的地位如何,姑娘耐着性子、撑着面子听这无脑二世祖一顿白活,末了想在路边买根甘蔗润润嘴,却又被阿华絮叨成“不会过日子”,这可让人姑娘憋不住了,指着阿华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阿华那见过这种泼辣把式的女人,也没敢还嘴,低头灰溜溜的回了家,怕被人提起笑话,甚至半个月都没出门,好在家里最后还是给他物色了个不错的对象,女方家境虽然不好、人却长得标志,名字叫玉兰,两人一见面,阿华一眼便相中玉兰了,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这次阿华可不敢多嘴了,玉兰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女方见他这幅木讷老实的模样多少是有些好感的,三个月后,两家人便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两人热热闹闹的结了婚,没多久玉兰的肚子便有了动静,赶巧这会小姑子也回娘家来养胎,这位养尊处优的姐姐也不客气,指使着同样大着肚子的弟妹来伺候她,并且稍有不如意之处还冷嘲热讽地奚落一番,玉兰性子弱也不还嘴,好在阿华的母亲时常站出来替儿媳妇说话,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家里突然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变故,阿华的父亲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停职,阿华的母亲被气得脑溢血发作,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去世,突如其来的打击差点让这个家支离破碎,原本体面风光的一家子突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阿华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为了远离村里人的指点,阿华决定举家搬迁到了县城里,只留下老父亲一个人在村里照看着那几亩田地,阿华托嫁到城里的姐姐租了套便宜点的一室一厅,一家三口开始了新的生活,付了一年的租金,阿华身上的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眼看家里快没了口粮,阿华只得去找活计,可阿华辍学得早,又没有一门手艺傍身,轻松活做不来、繁重事又干不了,处处碰壁之后只得在工地上学着做小工搅泥搬砖,妻子也没闲着,在工地上给人做饭,小两口省吃俭用一个月也能结余个一两千,干了一年后,小两口看着存折上两万多的积蓄,便合计做点小买卖,阿华觉着买辆三轮货车拉活不错,既轻松又挣得多,可妻子却觉得租个门面做服装靠谱,为了这事两口子大吵了一架,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阿华如愿以偿的买了辆新的三轮货车,而玉兰只得去工厂里应聘女工,车买回来一个月,阿华才接到第一单生意,往老家镇上送一批家具,给的钱虽然不多,但阿华却很满意,送完货,阿华特意在镇上买了两包不错的香烟随后便往村里赶,阿华把车停在村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便往自家老宅走,邻里间看阿华开着车回来,自然免不了奉承夸赞一番,阿华也不吝啬,见人过来讨好便派烟,阿华在村里各家各户兜转了一圈,两包烟派完了也没见人开口留他吃饭,阿华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也没理会父亲便开车回城里去了,路上阿华越想越是生气,等回到家已经是快十点了,玉兰和孩子早已睡去,阿华见没家里也没给自己留饭菜,便借着由头把玉兰骂醒,玉兰本想发火但又怕吓着孩子,只得憋着火气起身给阿华做饭,做好了饭,玉兰便开始询问起今天的收入,一提这事,阿华心里的不痛快便发作了起来,两人说话的分贝越来越大,于是便开始骂娘摔东西了,快五岁的儿子被两人的吵闹吓醒,看着客厅里扭打的父母大哭,小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打架了,最开始小宝会哭着抱住阿华的大腿,然后喊爸爸收手,可阿华脾气上头了就不管不顾,转过身来就是一巴掌,见儿子被打倒在地,玉兰便一下子变得声嘶力竭,像发了疯一样去厨房拿菜刀和阿华拼命,阿华见状吓得赶紧跑出门去,玉兰拎着菜刀追了一会儿,却又回过身来往家里走,回家一看小宝正坐在地板上抽泣,玉兰鼻子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娘俩抱着一起哭了小半会儿,便开始收拾东西回娘家,过了三四天,阿华便又拎着烟酒来老丈人家又是作保证、又是发毒誓,陪着笑脸把老婆孩子领回家,可回家好了没一个月,两口子却又能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给掐起来,玉兰好几次动过离婚的念头,却都因顾及着孩子太小,忍气吞声的将就下去,终于熬到了小宝成年,玉兰心中那座压抑已久的火山便开始爆发,为了尽快摆脱家暴、出轨等一系列的精神折磨,玉兰选择了诉讼离婚,阿华直到开庭那天才真正意识到,玉兰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不过他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家里的存折和财产都在自己手里,现在儿子已经考上了大学,换个婆娘还不是照样过日子,离婚了半年多,阿华便在舞厅里认识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女人叫翠英,在本地的一家大型企业做办公室文员,前几年老公出车祸去世后一直单身,虽然比阿华大了三岁,但脾气性格好,并且没有小孩,几个月后,阿华便和翠英领了证,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阿华觉得问题并不在自己身上,并且阿华还从中明白了一个真理:枕边人不可信。
阿华第二次离婚的时候,险些被他的大舅哥们揍了一顿,二婚的两年内,阿华从未给翠英拿过一分钱的生活开支费,因为他认为翠英是不缺钱的,毕竟她前夫留下的赔偿款可是高达六位数的,而导致两人离婚的原因就是这笔赔偿款,阿华希望翠英能拿一部分钱出来给自己买辆小轿车,而买车的目的是为了接送翠英上下班,翠英并不认可这个所谓暖心的建议,所以每次都一口否决,见翠英不依,阿华先是冷战,后面又故技重施,开始动起手来,可翠英不比玉兰,娘家八个哥哥里就这么一个小妹,听说妹妹被欺负了,几个大舅哥哪能轻易罢休,得亏是翠英拦住,不然阿华连民政局的门都出不了,办完手续,阿华骑着他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开始往家里走,十几年过去了,阿华却还是住在当初那间一室一厅的老房子里,只不过现在不再需要付租金了,阿华把玉兰当初置办的金首饰卖掉,然后又借了些钱才把这房子买下来,阿华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想起第二个女人也离他而去了,心里开始涌上一丝凄凉,良久,他又坐起来叹了口气,给读大学的儿子打电话,小宝对父亲阿华的遭遇仿佛早有预料,他听着电话那头的阵阵叹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恐怕就是命”没错,小宝觉着他父亲就是这命,天生和女人合不来的命,反倒是自己和父亲恰恰相反,女人缘好的不行,大三第一学期刚开始,小宝就已经换了十几个女朋友了,每一个都还跟他难舍难分,小宝的长相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在他们这个年纪,勤换对象仿佛是证明自个的一种方式,尽管小宝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却也逃不脱被命运之人征服的下场,大一的新学妹当中就来了个狠角色,泼辣大胆、野蛮可爱,其心机和城府一般人难以驾驭,小宝觉着自个阅人无数,却也不曾想动了几分真情在里头,这大学生谈恋爱花的都是家里的钱,每月除了父亲给他打钱外,母亲也额外给了他不少零花钱,可这也依旧不够小宝为爱情买单的,没法子,找人借高利贷吧,在真爱面前,小宝哪会细算什么利息,可终究小脚穿不来高跟鞋,人家小姑娘看你不是那颗大头蒜,自然得找下家,结果小宝不仅人财两空,还背上了十来万的债,这事是肯定没法跟家里人商量的,父亲阿华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母亲想必也帮不上什么忙,怎么办,自己打工赚钱还吧,可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只够还人家利息,最后小宝实在撑不住,只得向人家跪地求饶、逾期周转,但出来放贷的这些伙计,那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哪能同意你什么宽限周转,实在没钱倒也有办法,一是卖肾、二是卖身,也不用你自己找门道,他们早就打通了一条产业链,自个打下来的苦枣得自个尝,好在小宝体格还行、人也长得精神,半个月就有富婆看上了,那是小宝第一次去那么高档的酒店,和一个比他母亲岁数还大的女人睡觉,尽管他能看出那个老女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但对于一个玩具而言,是没有人格尊严这一说法的,她并不会一次性替小宝还掉那些债务,显然,她与那些放高利贷的伙计是彼此照会过的,所以,小宝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要持续多久,直到他遇到了他班上的那个纨绔子弟,小宝和那个女人的房间恰巧就在他的对面,于是,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小宝的事迹被传遍了整个校园,在星期天傍晚的教学楼天台上,小宝站在冷风中思考了很久,他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为何命运要这般戏弄于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在这四处寂静的天台上,他可以放声痛哭的,但最终还是没有。
阿华是第二天一大早才接到学校电话的,如果不是工友及时搀扶住他,他差点就从五米多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阿华连夜坐火车赶到学校,他的白头发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这短短两百多公里的距离,让他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当有人发现小宝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晚上了,“我是被命杀死的,也许下辈子它会对我好一点”阿华看着儿子最后的遗言开始抽泣,而后又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开始打砸学校的办公室,阿华此时的模样与状态让人望而生畏,学校只得让警察来处理,阿华得知了一切后沉默了很久,放贷的那一伙人已经被端掉了,学校也答应赔偿他一笔钱,在具体金额上,阿华最终争取到了六位数,将儿子的骨灰带回家后,他躺在家里休息了大半个月,等他再回到工地的时候,人家便改口叫他华老头了。
华老头开始变得不怎么和人说话了,原本他就不善于交际,现今这般,便更不讨人结交了,他也想去死,但却没有他儿子小宝那样的勇气,“这小王八蛋的性格要不是遗传你这个该死的妈,也不至于让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华老头把小宝的死归咎于他的母亲玉兰,玉兰在电话里听到消息后,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当阿华去医院探望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变得像个木偶人一样面无表情了,华老头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玉兰身边的那个男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抚着她,华老头把带来的水果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后就走了,华老头知道,他与这个女人这辈子的缘分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
华老头五十岁的前一天,他的老父亲走了,华老头这才敢把儿子小宝的骨灰接回老家一并安葬,之前一直瞒着老人家就是想让他多活几年,如今人走了,也算是了结了吧,在老爹的葬礼结束后,二姐阿芳便向华老头提借钱的事,自从这个姐姐离婚后便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老公换了好几任却一个都没有结果,转头发现弟弟发达了,便来求弟弟接济,华老头自然是一百个不肯的,非但如此,就连老爷子身后留下的东西也得一五一十的分个清楚,两兄妹正吵的不可开交,终是大哥阿军发火镇住了场面,老爷子的东西他们两兄妹五五分,自己啥也不要,就这样,华老头便和二姐不再来往,就连最后大哥去世,两人也极少说话。
华老头精明算计了一辈子,却未曾想到老了却被人狠狠骗了一次,不过这个当上的也无可厚非,毕竟无论多少岁的男人都逃不脱贪财好色这四个字,何况人家是有备而来,那个叫小雅的少妇可比他小了整整20岁,华老头每月都会去银行一趟,尽管网上转账存款什么的很是方便,但他却一直只会用传统的方法转存养老金,这么一条大肥鱼又怎么不引起别人的觊觎呢,华老头自以为耳不聋眼不花就是青春尚在,而他也知道人家是奔着他的钱来的,到了晚年,半辈子都不舍不得吐半个子的华老头总算想开了些,对这个热情又善良的女人可是无微不至,不过人家并不是要你这一个月千把八百的零花钱,而是看中你存折上的那七位数,两年时间,华老头就被人家忽悠进了金融圈套,一波操作后血本无归、人财两散,奇怪的是,华老头却不觉得天昏地暗,他像是早有预料了一般,“这就是命”华老头真正领悟到了他时常念叨的这句话,在他已然步入黄土的年纪,他才知晓了其中的哲学意义,当然,华老头也会觉得自己稍微有些不值和可笑,自己看重的东西,到头来终究还是全部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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