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让一脸嫌弃地瞥眼看了一下面色如土、皮泡肿脸、歪坐在一边的秦山原,拉着臭蛋说:“走,干爸给你煎荷包蛋吃。”拖着臭蛋往后面厨房走去。
秦山原直挺的姿势让他已经浑身麻木,当小便顺着裤管流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不禁嘲笑起自己昨天发现的伟大理论,“一泡尿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的。”他现在体会到了,“一泡尿其实哪里都可以放出来的,因为放出来才是最舒服的。”
孙伯让走了过来,在椅子后使劲拉扯开绳子后,在椅子上踹了两脚,然后拿起他的旅行袋扔出了门外,说了一句:“滚!”再不多看有点昏沉迷糊的秦山原一眼,径直去了后面的厨房。
背影略微有些驼着的秦山原,拖着旅行袋踉跄地甩着僵直的腿走在青石板路上。他步子有点错乱,但步伐越来越快,一堆灰白色乱草似的头发耷拉着随着脚步上下颠簸,上衣如腌菜一样揉驺着,一只裤脚卷着,裤腿中间顺着裤管向下,隐约可见颜色比旁边的颜色深一些。
迎面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扛着一把锄头,看见了秦山原热情地喊道:“秦老师,怎么这么早,不玩两天再走啊?”
秦山原的舌头好像僵住了,说不出话来,也不敢抬眼看来人,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男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昨天一丝不苟的头发,今天如鸡窝一样乱蓬蓬的,这个人是秦老师吗?一夜功夫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秦山原来到了昨天下车的路口,他看见 了草垛旁立着的界碑,突然觉得“扎下”那两个字特别扎眼,尤其是字里的飞白。
去哪里呢?自己这个样子,海陵肯定不想去了。这时前面地驶来了一辆客车,客车前面的大玻璃上方贴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大秦镇”。
秦山原下意识抬起手招了招,客车“嘎”的停了下来,轮胎在地面擦起一阵刺耳的声音,扬起的灰尘有点呛人。
秦山原扒着门框,腿有点发软,使了很大劲才爬上了车,售票员瞥了他一眼,“快坐好,要上车也不知道早点招手。”
售票员是个四十多岁有点肥胖的女人,随手指了一个空座,等他坐下来后,皱了一下鼻子:“你到哪里?”
秦山原买了票之后,终于可以坐下来舒展一下自己,他在椅子上扭了扭腰,这个椅子柔软舒服,让他僵硬的身子松弛下来,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哒哒,一股骚臭味直冲自己的鼻腔,此刻的他也无心在乎别人的眼光,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大秦镇到了,要下车的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赶紧下车了!”一阵喊叫声和喧闹声将秦山原惊醒,他拿起脚下的旅行包也跟着下了车。
站在街道上秦山原有点茫然恍惚,漫无目的晃荡在大街上,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流,自行车摩托车川流不息。街道两边有些院落长满青苔,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藤蔓。
远远的看到一个三层的建筑屋特别醒目,屋顶上悬挂着“大秦电影院”红色的大字特别醒目。他有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就在电影院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来。
秦山原本想梳洗干净后睡一觉,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被这样折腾一夜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可是这时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还没有到饭点,饭店里没有几个人,一个像老板娘模样的女人,皮肤很白净,声音脆脆的,将饭菜端过来后,随口问到:“您看着像是外地人,不知您从哪里来?”
“扎下!”
“扎下?您一点都不像扎下人,我们这里有不少扎下的人。电影院旁边有个开小卖部的老板娘,带扎下的亲戚来我这里吃过饭,不过她说自己不是扎下人。”
“是不是姓林?”
“好像是吧,你也认识她啊?”
“不认识,只听人说起过她。”
老板娘有点失望,说道:“这个老板娘这些年一直守着电影院门口那个小卖部,也没见她娘家来过什么人。”
“那她。。。。过得咋样?”
“好像很少见到她男人,都是她带着两个孩子。”
“她。。。怎么嫁过来的?”
“只听说当初他男人去她们村子放电影,她啥都没有带就跟着他来了。”
秦山原没有答话,扒进嘴的米饭不知怎么觉得很硬,吞不下去。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孙伯让的老婆了。
店里没有什么生意,气温有点高,电风扇在头顶呼呼地摇着,一股饭菜的混合味让人有点窒息。老板娘索性就坐在了秦山原的对面絮叨起来:“他男人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咋地,前些年就在我们电影院上班,现在家家都有电视机影碟机,也没人看电影了。据说他就辞职下海,好几年才回来一次。”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男人去南方好几年了,也不见她去看看他,说不定男人在外面都有了人。”老板娘絮絮叨叨一个人说着话。
秦山原抬眼看了一下这个女人,只见她面色红润,系着的围腰刚好将她的腰线勾勒出来,一看就是个风韵正妙的女人,只是额前几缕头发湿哒哒的,胸前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贴在滚圆的胸脯上,老板娘看着秦山原的眼睛扫到了自己的胸部,有点不好意思的站起来:“不过她的一对儿女长得可真好了,很会读书,她可宝贝了像命根子似的。”
秦山原吃完就结账走了,老板娘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啐了一口:“这人长得像有学问的样子,一把年纪老不正经。”
大秦镇比扎下大很多,路面已经变成了水泥路,只有小巷子里还是青石板路,街上有理发店,杂货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弯弯曲曲的大道,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绳,缠绕着山腰,消失在遥远的天边。秦山原漫无目的地的走着,空气里有喧嚣的俗世味道,热闹异常。
他不知道逛了多久,在马路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此时太阳要落山了,感觉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这黑暗即将吞噬天地,吞噬他。迎着夕阳看过去,一个不起眼的房子上,一抹暖橘色的阳光正好落在“秀秀小卖部”上,似乎隐约见到一个女人探出头。
秦山原想了想,还是提脚走了过去。掀开门口挂着的一颗颗绿色的珠子串起来的帘子,发出了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里面很是清幽有点昏暗,只是这里不像别家小卖部里墙上,贴的都是烟酒广告贴画,她家墙上却贴着很多电影海报,有《少林寺》、《南征北战》、《画皮》,还有很多他以前放过的电影海报和电影明星的画像。
听到声音,一个女人在柜台后面探出头:“您先看看,我马上就过来。”
不一会女人走了出来,白炽灯在她的后面照着,她的人全部躲在阴影里:“您需要买点啥?”女人笑盈盈地走到了秦山原的跟前问道。
当她看清了秦山原,她的神色骤然一变,嘴巴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睛定住在他的脸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慢慢地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她慌乱中,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又拉了一下衣角,但眼睛却始终看着秦山原一脸的愕然和不相信。
秦山原看到这个女人应该四十岁左右,身体虽然已经变形,但她的胸部依然坚挺结实,一头烫过的头发杂乱无章,上面好像有一缕打了结塌在头皮上,白皙没有光泽的皮肤,眼角略微有点松弛,可以看出她曾经有过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可是他一点都不认识她,她应该不是那个为了他跟别人跑了的林秀秀?
在秦山原迟疑中,响起了女人的声音:“秦老师,真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女人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从里屋拖出一把椅子,让秦山原坐了下来。
“回来?”秦山原有点愕然。
“老丁说你是这里人,你肯定会回来的。”
秦山原摇了摇头:“我不是这里人。”
女人有点不自在:“你不认识我了?”
“我那个时候刚刚嫁到扎下,遇到了你,你对我说,我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们第一次的晚上,你放的电影是少林寺,你一边放着电影,一边哼着里面的歌曲,我当时都听呆了,那声音我一直都记得。我一直看着你,你对我眨了一下眼睛,把放映机交给了孙伯让,又对我勾了一下手指头,我不知怎么就跟你走了。”
“你真的是孙伯让的老婆?”
“你想起来了?”
“我猜的。”秦山原摇了摇头。
“在小树林里,你一把搂住我,把我压在了一棵大树上,你在我的耳边念着一首一首的情诗,不停地抚摸着我,还说你就喜欢我这么软这么香的身体。”
秦山原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还念过诗,也许就是当时胡诌了几句吧。
女人看他不吱声,神情有些落寞,走到柜台边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了秦山原。
“那次晚上我记得是十五,月亮很大很圆,我们在大队部后面的草垛顶上看月亮,你搂着我说下次来了就带我去你那里,要带我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女人拿出一个打火机给秦山原点烟,“噗!”火光照亮了秦山原的脸,他的双腮陷进去,眼窝深陷,浮肿的眼皮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上去非常憔悴,和她记忆中的男人还是有很大差别,只是那身上淡淡的烟味是那么熟悉。
秦山原喃喃的说:“我只是路过这里,你说得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女人大约是听见了,低垂下眉眼,眼角有泪滑落:“你真的不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我的身体是你见过最美的。我也喜欢你,喜欢你抚摸我,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你的声音是我听到过的最有磁性的声音,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声音。”
这时帘子一晃:“老板娘,来包烟。”进来了一个男人五短身材,黑黑的脸,白色的背心卷到了腰上,露出圆滚的肚子。男人应该是老顾客,女人走到柜台里面拿出了一包烟递给了他,他见老板娘神色不对,就看了看秦山原,问到:“老板娘有客人啊?有点面生,是老家的亲戚吗?”
女人看了看秦山原,不着痕迹得抹去了眼角的眼泪,笑着说:“是啊,是老家的人。”男人撕开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嘟囔着说:“你们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掀开帘子就走了。
屋里寂静得就听见帘子叮叮当当晃动的声音。女人走到墙角,把外面的灯和屋里的灯都打开,雪白的灯映衬着女人雪白的脸。
“你的小店装修的很特别,哪里来这么多电影海报的?”
“电影院里面重新装修,我看到办公室里面好多海报都没人要,我就把他们都搬回来了。”
秦山原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女人神色大变,刚刚缓和下来的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想跟你走,我想离婚,自从跟了你之后,我再也不愿孙伯让碰我,后来我发现自己。。。。我跟他说你如何体贴温柔有才华,说你长得比他潇洒,就连痦子上几根毛都长得比他端正。那个时候我就是想气疯他,逼他跟我离婚。可是无论我怎么作贱他,他还是不愿意,并且说如果我真闹着去离婚,他就去杀了你。”
女人哀伤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可是你再也没有来过扎下,我。。。。”女人低头哽咽了半天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秦山原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更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
“后来来了一个姓丁的放映员,我跟他打听你的消息,他说你姓秦,应该是他们大秦镇的人,只是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什么都没有带,就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可惜来了之后没有找到你,老丁说你调到外地工作了。那时候我已经有了身子也回不了扎下。我想就在这里等你,这里的人大都姓秦,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的。”
“是老丁把我哄来,我也实在没脸回去,就跟着他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真没有想到你终于回来了!”女人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欣喜,眼睛中透出光芒看向了他。
秦山原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女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眼睛里的光芒充满了激情。他有点慌张,想起昨夜的经历,有点害怕转过身子。
女人似乎知道了他的意图,看着他已经转身的后背,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秦山原没有回头,几乎无人察觉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这里,碰巧遇到了你。”
“可是,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孩子吗?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大的是儿子叫思山,小的是女儿,叫思原。”女人急切的说:“明天周末,他们会很早回来。”
秦山原站起来拔腿就走,匆忙中腿磕在椅子角上,他的腿一麻,慌忙间他回头一看,女人正泪着流,似乎像个小学生在等待老师的肯定,仰望着他,他心里有点不忍,缓慢地过去抱住了她。女人在他怀里哭泣起来:“我已经等了你十五年。”
那依然饱满结实的胸部紧紧地贴着他,温润的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香味让他说不出的感动,他想象着这具身体十五年前是怎样的鲜美。
突然一阵风吹过,门帘响起了了哗哗声,如放映机咔嗒咔嗒响,他突然觉得膀胱发胀了,那地方又像气泡一样胀起来,然后那样的疼让他脑海中一下子出现了孙伯让的脸,他一把推开了女人,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风中传来女人的声音:“他们是你的孩子,都已经十四岁了!”秦山原的脚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稍作停顿之后,还是仓皇的离去,将背影留给了女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