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
那是颖的座位。它与周边隔着稍宽一些的过道，加上桌上空荡荡的，看上去，拥挤的教室像空了一块，局促的空气在这儿打了个转，也变得缓慢松弛起来。
大多数时候，颖都是来上学的。早上，她背着一只硕大而沉重的书包，摇摇晃晃地从走廊奔过去，也从一片高分贝的早读声中挤过去。
其实并不太有人会注意到她什么，在与不在，属于她的那个角落永远都像一个静寂无声的世界。她似乎也愿意不露声色地藏匿在其中。她钟情于一切能遮蔽的东西，口罩、衣领，还有压得低低的脑袋和眼睛，将她与周围的喧哗和骚动隔出一条宽阔的水域。她坐在座位上，安宁且驯服。
偶尔也会有打破这一平静的时候，有时是早读，有时正上着课，她突然"哇"地一声吐开了。教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而混浊，周围的人急速避开，捂住口鼻，她一个人跑去水池，清瘦的背影孤独而空茫。
颖是个患有抑郁症的孩子。
记得刚接班的时候，和她有过一次交集。那是第一次作业，班上十几个孩子没有交。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人数如此庞大，还是让我有些吃惊。颖也是其中一个。因为是第一次，中午的时候我留了他们几分钟，几分钟后让他们去吃饭。第二天，班主任告诉我，前一天颖没有去吃午饭，还说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
我这才注意起她，她看上去的确有些异样。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眼睛，和她说话也从没有回应，也不见她与人交流。她困囿在自己的迷宫里，通往她处的隘口，一片漆黑。
越沉默，越孤立。谁也不敢去触碰她异乎敏感的神经。她像是常年穿着一件须臾不离的雨衣，把一切可能的阳光和雨水都挡在外面。有一回，社会老师说，真想跟她说考试的时候把选择题全做完啊，可真不敢说。确实，习惯于接纳普通孩子的我们，或许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去理解一个看似边缘孩子的处境。面对她惊惶且警惕的表情，有时真怕轻轻一句，也会成为落在她身上沉甸甸的雨水。
一个需要一直穿着"雨衣"的孩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怕是旁人不能窥见的。
有一回，班主任说起她母亲。说开学第一天，颖的母亲不想让她参加晚自修，可是颖一定坚持。晚自修结束，颖动作慢(她每天都要把书全都背回去，第二天再背回学校)，母亲等得着急。等颖出校门，劈头就是母亲一串歇斯底里的斥骂。雨水落了孩子一头一脸，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颖瑟缩着，暖黄的灯光投射在这一对母女身上，狼藉、趔趄，有一种零星的荒凉。
后来，颖再没有参加晚自修。
有一回，颖早自修的时候又吐了，我跟班主任说:"你打个电话给她妈，让她给孩子拿套衣服来换吧。"班主任电话过去，母亲的语气平常，似乎在说着旁的事，"随她去吧。"他母亲把电话撂下。我惊讶于她的漠然，还有……淡定。她的内心，是早已在撕掳不清的消耗中习以为常，全然接受了孩子的不一样，还是仍然无法相信，所以并不愿给孩子多一点的偏爱？
和同事谈起这个孩子，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我们会怎么做？面对陷在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双重角色中的孩子，我们是否能一直保持坚韧而醇化的爱“温柔地坚持”，还是和她的母亲一样平乏、木然，像鸵鸟一头扎进沙子？
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别让我说谎，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就不要拆穿！"林宥嘉的歌里这样唱。
颖还是背着她沉重的书包，踉踉跄跄，每天奔走在上学的路上。
那是一个正在承受的小小背影，也是一个正在寻找着希望和救赎的背影。她走的那条路，春天的光影正在让它变得丰富。好女孩，愿你好好长大，也愿你的身体有一天也被春天的音乐和舞的回响充满着，如春日河水的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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