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十·五五】
乙亥年,高文端公为江宁方伯,过访随园。余上诗云:“邻翁争羡高轩过,上客偏怜小住佳。”亡何,巡抚皖江,将瞻园牡丹移赠随园。余谢云:“忘尊偏爱山林客,赠别还分富贵花。”两诗俱以折扇书之。后戊子年,公总制两江,招饮,席间出二扇,宛然如新。余问:“公何藏之久也?”公笑曰:“才子之诗,敢不宝护?”余自念平日受人诗扇,不下千百,都已拉杂摧烧;而公独能爱惜如此,不觉感叹,因再作诗献。有句云,“旧物尚存怜我老,爱才如此叹公难。”后公薨于黄河工所,口吟云:“梦中还有梦,家外岂无家?”
乙亥,指乾隆二十年,1755年。
高晋,(1707-1778年),字昭德,清朝大臣。凉州总兵高述明第四子、乾隆帝慧贤皇贵妃的堂兄弟。自知县起累迁安徽布政使,兼江宁织造。升安徽巡抚,以治河功劳加封太子少傅,升任江南河道总督,两江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漕运总督,与叔父高斌同列乾隆著名的五督臣。乾隆时期的治河名臣。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病逝于治河工地,年71岁,赐祭葬,谥文端。高氏家族本是八旗汉军旗包衣,雍正十三年诏令出包衣、抬旗,入满洲镶黄旗,嘉庆二十二年奉旨,改姓高佳氏。
高轩,释义:1、堂左右有窗的高敞的长廊。《西京杂记》卷三:“﹝思贤苑﹞中有堂隍六所,客馆皆广庑高轩。”2、高车。贵显者所乘。亦借指贵显者。金·刘迎《上施内翰》诗:“正以高轩肯相过,免教书客感秋蓬。”
戊子,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按:袁枚记忆错误,高晋于乾隆三十年任两江总督。
宝护,珍爱保护。
襍,音zá,字义同“杂”。《说文》五彩相合也。《集韵》同杂。
【闲言碎语】
袁枚结交的公卿显贵很多,高晋作为驻在南京的安徽布政使兼江宁织造,自然是袁枚结交的对象。当然,袁枚总是说人家对他如何客气,如何尊重。的确,作为官场上的大人物,对于与自己没有利害冲突的人,一般都显得特别客气,特别平易近人。倒是其身边的工作人员,官威十足,傲气凌人,古语“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般情形。有人分析,为啥这些高官的随从如此这般,一来是自我定位错误,把别人对高官的敬畏当成是对自己的惧怕,内心膨胀,以为自己就是高官;二来是自认靠山可靠,肆意胆大妄为,他们知道,官场上除非发生了与自己靠山的直接冲突,对于这些高官身边人的行为,一般不会有人查处。因为查处他们必然要通过其靠山,而其靠山在这时一般都会替他遮掩过关。既然一下子搞不倒他,还可能得罪了其背后的靠山,于是,有关部门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结交高官,绝对是一门学问。《随园诗话》里面记载了不少袁枚与高官交往的事情。多数是发挥其诗人特长,与高官互相唱和。还有的就是宴请、旅游。深度交往的还有一起冶游、赠婢作妾。袁枚作为一个辞职官员,深知官场险恶,所以,在交往中把握一条底线——就是不参与官场争斗,不介入政治漩涡。吃吃喝喝玩玩,说说笑笑唱唱,写写画画逛逛。《随园诗话》里面提及的官员,有许多人被革职,被流放,就是本条诗话里涉及的高晋,在乾隆三十一年任两江总督时,也因为苏州府同知段成功纵仆扰民案受到撤职处分,但袁枚从来没有因为与他们的交往而受到影响。这就是袁枚的过人之处。帮闲文人,就是帮闲。要想着帮忙,你就危险了。这一点,当代不少商人却是不懂,总想着要帮忙,甚至还想着自己亲自上场,最后的结果基本上是,财尽人入狱,家破集团散。
袁枚在诗话记载的几联赠诗,都时刻不忘奉承对方,但也不是胡吹乱捧,一味拔高,而是从实事出发,从细微入手,自然过渡到赞颂受赠人的高贵地位、高尚品格。不空,不虚,不飘,不媚。这种掌握方寸感的技巧很值得目前某些专职吹捧人员好好学习。
诗话结尾处,袁枚写道:“后公(高晋)薨于黄河工所,口吟云:‘梦中还有梦,家外岂无家?’”对于这一句诗,我觉得应该是高晋在临终时的人生感叹:“梦中还有梦,”是谓人生如梦,旧梦醒来还有新梦,此梦看破又入彼梦,只要不出六道,终是迷梦一场。“家外岂无家?”是谓一生奔波,古稀之年尚在河工,仕途之末夺官留用,家人离多聚少,任所似同于家。啊,这一切都将过去了!高晋心头一阵悲凉,眼角两行苦泪,长叹了一口气:我累了,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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