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硬读《随园诗话》的缘故,对《随园诗话》中涉及的诗文、人物、典故多有浏览。
随园诗话》卷一载:“咏物已难,而和前人之韵则更难。近惟陈其年之和王新城《秋柳》,奇丽川方伯之和高青丘《梅花》,能不袭旧语,而自出新裁。”
我在读到“奇丽川方伯”五字时,由于才疏学浅,竟一时难以理解其意。后经几番折腾,才弄清“奇丽川”是人名,而“方伯”则是古时对封疆大吏的尊称。袁枚与奇丽川交往颇多,在《随园诗话》里对他的诗作也多有摘录与评述。
奇丰额,字丽川,满族正白旗人,乾隆三十七年(1769年)进士,能文善诗,历任刑部主事、贵州按察使、江苏布政使等职,乾隆五十七年擢升为江苏巡抚。乾隆六十年因庇护江宁织造府税款短缺案被撤职。也许因为是罪臣,在其他史书上对他没有更多记载。倒是在书画拍卖中见到一些有关书画作品。今天介绍的是2016年荣宝斋秋季拍卖会上拍卖的袁枚撰写并亲自书写的《恭祝丽川中丞大人诗》书法册页。水墨册页。该册页还附有袁枚所撰的“八十自寿诗”(另文介绍)。
袁枚与奇丽川两人兴趣相投,诗文中所言“公闻枚欲往,亲为熏蚊,两眼尽赤”,可见二人关系甚密。序文里还对两人的交往称之为“天作之合”,颇为惊世骇俗。随园主人写此寿诗之时,已经七十九岁高龄矣,但文中所写小楷,一丝不苟,诗好字佳。《随园诗话》卷五中说到“老年之诗多简练者,皆由博返约之功,如陈年之酒,风霜之木,药淬之匕首,非枯槁简寂之谓”。诗如此,字亦如此。
释文:恭祝丽川中丞大人五十寿诗并序:寿诗非古也,古之人随时可以为寿诗,所称介寿。史书所称为某寿者,俱不指生日而言。今之人以生日为寿,隔十年而一大庆,必有诗文申其颂扬。其中有公焉、有私焉。公者,其人之德、之才克副所称,如欧公之书锦堂记是也。其私者,各有恩知不得不以文报德,如高僧智之于高令公是也。有公无私,则铺叙陈迹尊而不亲。有私无公,则但可作一家言,而不可以供众览。其他敷衍酬应者更无论矣。枚之以诗寿丽川中丞也,庶几免于君子之讥乎。枚受公知,从皖江始。闻人称公之贤,亦从皖江始。未几,公调粤西矣。枚到粤西闻贤公者,如在皖江也。未几,公调苏州矣。枚到苏州闻贤公者,如在粤西也。又未几,公以方伯迁巡抚矣。枚在金陵闻贤公者,如作方伯时也。公如明月在天,南北东西照临如一。而枚恰如微星萤火,往往附月而飞。公之贤久而不变,枚之受知则久而愈深。初以文字相契,继以缟紵相贻,继而观过知仁,再继而略形骸忘贵贱。衣公之衣,眠公之榻,坐公之舟。或千里相迎,或数旬留宿。其神交意合光景,傔人宾从旁观者不知其所以然。公与枚亦不知其所以然。惟其不必然,而竟然无所为而为之,是以天合非以人合也。古之英雄,爱其人者,至于镌金铸像;报其人者,至于摩顶捐躯;大率类是哉。今当公五十生辰,一时士大夫之祝厘者道:枚必有诗。枚自问当有诗,即公亦未必不料枚之必有诗也。然而枚衰矣,才尽气索,何能操秃管美盛德之形容?況寂处空山,久不与人间事,凡公尊主隆民之勋业,无从探听而张皇之。只可就其所见者、所闻者、所身受者,学崧高之颂申伯,閟宫之祝鲁侯,韵其词以献。所以数止于九者,亦古人九如称祝之义也。
两江何处不恩波(公本皖江布政),五十中丞鬓未皤。
邓尉刚飞千尺雪,吴娘齐唱百年歌。
生逢冬日人原爱(腊月二十一日),开到梅花春正多。
我欲借诗当图画,将公丰采一描摩。
起居八座贵全忘,自制书生印一方(公镌私印曰书生本色)。
官有廉明皆特荐(所荐李宁圃、李松云、胡潢溪皆循吏也),狱无冤抑不平章(平反数狱民以为神)。
心清岂受监池染(两署监政丝毫无染),才大能将海水量(公奉旨勘㝎黑水洋界址)。
听说东征诸战士,至今挟纩尚盈箱(王师征台湾时值腊月,公赐士卒锦衣三千欢呼渡海)。
尽撤关防罢采风,胸中八面总玲珑(署内皆苏州人,听其出入从不遣人访事)。
镜悬佛座诸天照,月到层霄万象空。
片语诙谐皆妙谛,良方小试亦神通(公精医理,枚腹疾,赐饮药酒而愈)。
请看绝世聪明处,置屐安窗总不同(书斋窗槅顶置曲柄葫芦以出烟气)。
月榭风廊曲径开,华堂新构小蓬莱。
才听官鼓参衙毕,又取诗牌唤笔来。
奴入萧家都爱士(家人夏庆、徐禄等,俱有儒者气象),宾登孙阁半仙才(内幕尤二娱、庐湘槎、林远峰诸君子皆诗人)。
公余更试拏云手,一箭穿杨酒一杯(公善射百发百中,输者皆饮)。
两诣黄堂泣冯豹(苏州贤守冯巽泉病危,公两次泣临),旁观齐下泪盈盈。
侯生残稿关心护(幕友侯枕渔遗稿,公交枚选入诗话),孙宰遗孤倒屣迎(公与孙春台抚军交好,孙亡公待其孤尤厚)。
大抵英雄俱念旧,断无菩萨不多情。
宾朋风义敦如许,何况恩知答圣明。
更喜名贤聚一家,高阳里第侭堪夸。
郎君媕雅非纨袴(公子在长安小市见枚三十年前手书诗册即买送公处),命妇慈悲是释迦。
眉扫姬姜来问字(公有观玉姬画眉诗),风吹旌节尽生花。
门庭雍肃经书满,不数南阳邓仲华。
义父貤封特旨颁,登时佳话遍长安。
希文复姓归宗易,赵武酬恩继绝难(封公生中丞时,哀老友塞公无儿,即抱与之。及长将赴试填履历,塞公不肯欺君,仍遣公归。公感抚育恩。官巡抚后奏请貤封,以次子广麟嗣养父为孙。上俱嘉允)。
一点丹心陈帝座,两家紫诰下云端。
高风古谊千秋少,应作三贤合传看(公于辛亥元旦即暗祝于天,前岁才得面奏)。
十年小草覆卿云,每接清谈輙夜分。
千里仙舟迎郭㤗(枚来往苏杭,公以坐船迎送),几番絃管醉司勋。
探知食性将厨训,代扫秋蚊把帐熏(公闻枚欲往,亲为熏蚊,两眼尽赤)。
如此怜才真绝代,古来青史少传闻。
鲰生也届杖朝时,额手云天有所思。
百岁擁旄应更健,十年作相不妨迟。
长江路远难擎爵,知已恩深易措辞。
寄语金闺女公子,加签添诵祝爷诗(枚到公书斋见小仓诗稿,加许多红签,初颇愕然,后问家人方知公签出命四姑娘读也)。
袁枚在序文中对祝寿诗的发展及因公因私而作祝寿诗的区别之处作了考证分析。撰写的九首祝寿诗,说的都是袁枚与奇丰额交往中的“所见者、所闻者、所身受者”,平实道来,如叙家常。公私结合,有叙有议,有赞有颂。避免了祝寿诗一味赞颂的陋习。通过这序文和这九首诗,基本可以了解奇丰额的一生。也算是给我们解读《随园诗话》打开了一扇小窗。
(注:括号内为袁枚自己给诗作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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