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阔相思，发于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间耳【步，六尺也。武，半步也】，而以趣舍异规【规，计也】，不得相见，其为怆悢【悢，怆也】，胡可胜言！前日不遗【遗，与也】，比辱雅贶【贶，赐也】，述叙祸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学薄才钝，不足塞诘，【诘固有非所足塞】亦以吾子携负侧室【侧室，妾也】，息肩主人【主人者，袁绍也】，家在东州，仆为仇敌。以是事人，虽披中情【披，启也】，堕肝胆，犹身疏有罪，言甘见怪，方首尾不救，能恤人【恤，虑也】？且以子之才，穷该典籍【该，备也】，岂将暗于大道，不达余趣哉！然犹复云云者，仆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将以救祸也。必欲算计长短，辩谘是非【谘犹咨】，是非之论，言满天下，陈之更不明，不言无所损。【天下不言义者鲜矣，至于行者，将知无所足陈乎】又言伤告绝之义，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弃翰墨，一无所酬【酬，答也】。亦冀遥忖褊心，知其计定，不复渝变也【渝，改也】。重获来命，援引纷纭，虽欲不言，焉得已哉！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倾盖【倾盖，初逢而意深也。《史记》援谚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洪使刘虞，道中见奇于绍，用刺青州】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每登城勒兵，观主人之旗鼓，瞻望帐幄，感故友之周旋，抚弦搦矢【搦，按也】，不觉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埽清寇逆【埽犹扫】，共尊王室。岂悟天子不悦，本州见侵，郡将进牖里之厄【文王拘于牖里】，陈留克创兵之谋【孟德之攻超于陈留也】，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故君者，张超也，北于孟德】。区区微节，无所获申。谋计栖迟，丧忠孝之名。杖策携背，亏交友之分。揆此二者【揆，度也】，与其不得已，丧忠孝之名，与亏交友之道，轻重殊途，亲疏异画【画，划也】，故便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孝恕之情，来者侧席【侧席，虚位以恭待也】，去者克己，不汲汲于离友，信刑戮以自辅，则仆抗季札之志【抗，等也。季札，周之贤也】，不为今日之战矣。何以效之昔张景明亲登坛歃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然后但以拜章朝主【拜章，拜受廷章也】，赐爵获传之故，旋时之间，不蒙观过之贷【贷，恕也】，而受夷灭之祸。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告云何罪？复见斫刺，滨于死亡【滨，濒也】。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获命，见许也】，畏威怀亲，以诈求归，可谓有志忠孝，无损霸道者也，然辄僵毙麾下，不蒙亏除【亏除，削免也】。仆虽不敏，又素不能原始见终，睹微知著，窃度主人之心，岂谓三子宜死，罚当刑中哉？实且欲一统山东，增兵讨仇，惧战士狐疑，无以沮劝【沮，阻也。劝，勉也】，故抑废王命，以崇承制，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故仆鉴戒前人，困穷死战。【度于袁绍故行，归必不生也】仆虽下愚，亦尝闻君子之言矣。此实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弃国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违，不适敌国故也。是以获罪主人，见攻逾时，而足下更引此义，以为吾规，无乃辞同趋异，非吾子所为休戚者哉！吾闻之也，义不背亲，忠不遗君，故东宗本州，以为亲援，中扶郡将，以安社稷，一举二得，以徼忠孝，何以为非？而足下欲使吾轻本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于我也，年为吾兄，分为笃友，道乖告去，以安君亲，可谓顺矣。【斯以张超为本君也】若子之言，则包胥宜致命于伍员，不当号哭于秦庭矣【楚破于吴，包胥秦庭号泣七日，秦乃救之】。苟区区于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见城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推平生之好，以为屈节而苟生，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崔杼弑庄而立景于齐，胁盟国人，婴仰天而不盟，庆封欲杀之，杼忠之而舍】，南史不曲笔以求生【崔杼弑庄公，太史书之，杀，弟复之者再，乃舍。南史氏闻之，执简而往，知既书，乃还】。故身著图象，名垂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民之力，散三年之蓄，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筑室反耕，久为屯军也，《左氏》云：筑室反耕者，宋必听命。】！【意期遽决也】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张杨、飞燕，膂力作难，北鄙将告倒县之急【县同悬】，股肱奏乞归之记耳【下言于上，曰奏记】。主人当鉴我曹辈，反旌退师，治兵邺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于吾城之下哉？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加飞燕之属，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于钜野【彭越，汉建成侯】，光武创基兆于绿林【基、兆，皆始也】，卒能龙飞受命、中兴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玺书，与之从事。行矣孔璋【孔璋，陈琳也】！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授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悲哉！本同而末离，努力努力，夫复何言！
【洪死是役也。盖凡临事而意之重者，气浚言轻，无所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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