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爷爷2月1日去世,那天先生打电话告诉我,带着哭腔,说完就呜呜大哭起来。我听了也难过,安慰他,谁都有这一天,93岁高寿,不管怎样也算喜丧了。唯一遗憾的是本来去年要回去相见,因为疫情未能达成,他们父子4年前一诀竟是永别。
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一双子女很争气,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然后又公派出国留学,学成之后定居海外。表面风光过后是所有空巢老人同样悲惨的结局
有儿跟没有一样,走时不在身边,生病不敢告诉,怕他担心,更别提床前孝子了,平常有事指望不上。儿子仅仅是个念想与安慰罢了。见与不见差别不大,久久回去一次,送一瓶酒,父子之情,缘尽于此。
不管爱喝不爱喝,儿子的一篇心意,每次他都美滋滋地收下。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嘱咐,不要再带酒,年纪大了不能喝,洋酒也喝不惯,我才知道他以前表示的欢喜,不过是不让我们扫兴罢了
公公是读书人,满腹古文诗书,他曾指着他的一柜子旧书说,以后这些都送给你。后来当他学会一张小小的芯片就可以存几个图书馆之后,他就把专门为我拷的古今中外必看名著作为礼物送给了我。可是我看不惯电子书,至今还未曾打开
他喜欢摄影、手机、平板等电子产品,经常更新换代。我都用过两个他淘汰的手机。他知道我爱旧物件,送我一个海鸥135相机和一个摄像机。现在这些都成了珍贵的收藏
幸好有这些兴趣支撑,即使婆婆去世,他也没有过度消沉,虽然子女不在身边,他也尽量把自己安排得巴适,不给晚辈添麻烦
我们因为隔得远,没有一般家庭的婆媳矛盾,更多的是牵挂和担心。以前联系是电话和邮件,后来是手机微信。他唯一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是我带着两个小孩回去跟他同住的两年。
有一次爷孙俩不知抢一个什么东西起了争执,孙子抢不过,气愤地骂:臭爷爷,
爷爷也不示弱,回一句:臭孙子,
我听了忍俊不住,人老了就跟顽童一样
那时他已有了新老伴,他享受儿孙绕膝但不会以牺牲自己的活动为代价。他们经常出去游玩拍照,不似别的老人在家带孙。
他想得开,不为子女存钱。自己克勤克俭,但是为喜欢的事物花钱从不心疼。对亲戚朋友也大方,家里请过的阿姨后来都成了朋友。我每次回去他都告诉我用他的医保买药或做治疗。
想到这些,我万般感慨。做父母的总是为子女毫无保留地付出。子女却极少有对等的回报,哪怕言语几句或心里想一想都少有。
他们父子之间我就感到这种严重的不对等。我很少听到他儿子说感激的话,偶尔说起,都是不带表情地,好像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比如,70年代还是计划经济,又是鼓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他父亲建议他读《资本论》。他当然不理睬,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感激的。我一听,顿觉老父眼光独到,可惜一番深情错付。
市面上刚有录音机的时候,他爸就想方设法买了一台,托人千里迢迢送到北京,给他学英语用。可是我从他嘴里听到他说自己父亲都是小气、敛财。我作为外人都听不下去了,请他住嘴。
可是在他老爸眼里,“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我们有这么一段父子的缘分,你是我的骄傲”
这是他4年前回去,老父大概已经预感到再见无期,跟他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呜呼,人之已死,其言也恸。
世态云多变,人情雪易消。 单位包办老、病、死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机关单位退休老干部,人去了,单位只发丧葬费,不出讣告,不开追悼会。逝者若看到无人送行,想想过去辛勤工作,会不会心中似有无限凄凉?比人情更早消亡的,是单位的概念和形式,组织都没了,还去哪里找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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