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妈（上）

周边几家工厂里的清洁工，每天下午都要拉着拖车出来倒垃圾，垃圾站就在我们店的东面，大约两百米远。

倒完垃圾，她们就会坐在我家门前聊天，这大概是一天当中最轻松的时刻了，也算趁机偷个懒。

韩大妈在镜头之外远远地坐着，没有拍到她

清洁员的工资应该是工厂里最低的，但她们却干着最脏的活儿，所以一般都是年龄大点儿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干，还多半都是女性。

这几个清洁工，最小的五十多岁，最大的都快七十了，按说已到了退休年龄，都该安度晚年。或者游山玩水，看看祖国大好风光，或者含饴弄孙，享受人间天伦之乐。

可是她们都来自农村，几乎没有退休工资，儿女们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衬父母，有些老人打工赚了钱，反倒要贴补儿孙。

其中有个年龄最大的韩大妈，每天倒完垃圾，总是默默坐在一旁歇息，几乎不怎么搭话，而且总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样子。

有一次，韩大妈来得最早，她放好拖车，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要给我吃。

我真的不爱吃糖，想摆手说不吃不吃，可是看到她恳切的目光，不忍拒绝，我又怕她担心我嫌她脏，所以就接了过来，当着她的面剥了一颗塞进嘴巴，直说好甜！好吃！

韩大妈开心地笑了，她说：“我们厂前台文员结婚，发的喜糖。”

那是我见到她次数不多的笑容之一。

她的故事她自己不肯说，我们谁也不好打听，只知道她为了这份卑微的工作，曾经给年轻的老板下过跪。

那一定是走投无路的一跪，是迫不得已的一跪。如果她有子女，子女怎么会容许年迈的母亲劳苦劳力？如果她没有子女，那么她的晚景该多么凄凉……等她干不动工作的时候，何以养老？

下午四点左右，午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晚饭却还早，正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别的大妈还舍得买面包和牛奶垫垫肚子，韩大妈却从来舍不得吃喝。

所以，如果我在下午吃点心或者水果时，总会给韩大妈留一份，一般她都会比别人早一点来。但她经常不肯要，我就说这是吃不完的东西，屋里还有呢。

有次她正吃我给的饼干时，另外一个大妈也过来了，我刚好没有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韩大妈却马上分了一半给后来的那个大妈，还说：“老板娘给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韩大妈很瘦，头发稀疏花白，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有很多老年斑。她说话我是听不太懂的，多半都是猜的，不知她是哪里的口音。

不过她要是夸我穿衣服好看，我就听得懂了。她说：“你不胖不瘦，穿衣服真好看。你看，她比你胖。”她指指隔壁老板娘。

这时候她就像个护犊的妈妈一样，谁也没有她女儿好看似的。其实隔壁老板娘一点也不胖哈，而且人家穿衣服也很好看，还比我年轻。怎奈韩大妈眼里只有我，她也只肯夸我。

我转呼啦圈的时候，韩大妈说：“你转得这么好，还能走着转，也不会掉下来，可以上电视了。”

我高兴得一笑，呼啦圈就掉了，大妈也忍不住笑了，好难得的笑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