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夜。有疾驰的马蹄声从黑夜的深处传来。
南宫无躲在悬崖一侧的灌木丛中,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将气息压得更低。
太大意了,竟然差点落入无极门的圈套。
马蹄声逐渐逼近,约摸七八人的样子,隐约能听见几句小声的交谈。南宫无运气,小心的隐匿着自己的气息。黎明前的夜最是暗沉,也处处充满杀机。
夏季的夜过得快,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南宫无暗自想到,支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声音,动作间扯动肩膀上的伤口,他不禁皱起眉头。难熬的一夜。
天终于渐渐的亮起来了,许是知道错过了最佳的行动时机,无极门的众人开始离去,南宫无暗舒一口气。待确定四周再无活人的气息后,南宫无终于放下心来,运起轻功往山下行去。肩膀又传来一阵疼痛,南宫无停下脚步,环视了四周,决定先寻个地方歇上一些。
天已经大亮了,南宫无靠在一课树下,仔细回忆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无极门作为江湖上一支有名的杀手组织,绝不会无缘无故把目标对上了他。但近日来他并未得罪什么人,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思索间,感觉有人朝着这边走来,听着脚步声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南宫无便只暗自提高警惕。
不过片刻,一个白面书生走了过来,行走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待走到树下那书生才发现南宫无的存在。
书生顿时吓了一跳,惊诧的望着南宫无。
南宫无暗自打量了一番,见这秀气的书生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手臂上的伤口,顿时定了定神,微笑道:“这位朋友无须担忧,在下并非坏人,只是听闻这山上有猛兽,想来见识一番,不料却反被猛兽所伤。”
那书生闻言恍然大悟,斟酌片刻后说道:“这猛兽小生也曾听镇上人谈起过,想不到竟如此厉害。”又瞧了一眼南宫无肩膀上的伤口,道:“这位......兄台,小生有间书室就在这山脚附近,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你若是不嫌弃,可去休憩片刻,或待身体好上一些再走也无妨。”
“这……不太好吧。”南宫无下意识拒绝道。
“诶,无妨,我这几日都在书室作画,正闷得慌,若有人相陪也能解解闷。不过你若有要事,我便也不勉强。”
南宫无踌躇了一会儿,眼前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另有目的的样子,即便是有,以他目前的功力,应对起来也绰绰有余。倒是无极门不知会不会在山下再设套等他,与其下山,不如借这书生做个掩护,先修整一番,再摆脱无极门。
思及此处,南宫无便不再推辞,与那书生一道前往书室。
约莫行走半柱香的功夫,俩人便来到了书生口中所说的书室。那是在一片竹林中搭建起来的几间竹舍,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有穿堂风吹过,与屋外的炎热相比顿显凉爽。
南宫无暗中注意着书生的举动,见他在这书室之中举止都十分的熟稔,确是在这生活过的样子,不由的安下心来。
“这位兄台,实在是抱歉,在下这竹舍找不到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物件。”在里屋翻寻了一阵,书生略带歉意的看着南宫无,“这地方平日里我也只作读书写字之用,便也没有备上药物之类的东西,只烧了些热水,你且将伤口清洗一番,待我去山下买些草药回来。”
“无妨,本是我叨扰了你。这伤口不碍事,无须用药,我扯些衣服随意裹了便是。”南宫无说完利落地从衣摆上扯下一条布,用热水清洗完肩膀上的伤口之后草草地包扎了一圈。
在南宫无包扎的间隙,书生又去烧水泡了壶茶来。
“兄台是否乃行走江湖之人,又不知该作何称呼?”
“不必如此多礼,我稍年长你几岁,你若愿意,喊我一声蓝兄即可。”南宫无随意的隐去真名,“我虽是江湖人士,但一向敬重读书人,不知先生贵姓?”
“免贵姓秦,单名一个诺字。”书生递过一杯茶水给南宫无,笑道:“蓝兄若喊我作先生那可真是折煞我了,喊我秦诺便可。”
南宫无接过茶杯往唇边放去,似是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他皱了下眉,把茶杯往桌上放去。
“啪!”抬手间,一柄折扇从他袖间掉了下来,跌落在了秦诺的脚边。
“咦?”秦诺拾起扇子,突然讶异了一声,南宫无瞬时绷紧了身子。
秦诺凝视着手中的扇子,道:“这柄扇子做工精良,瞧着不像是凡品。”
这确实是一柄上好的折扇,不知是用何种木材做的扇骨,十四节扇骨泛着玉似的幽光,隐约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打开扇子,一副古朴的山水画出现在了扇面上,虽只寥寥几笔,却笔力刚劲,在方寸之间尽显山水之美。扇面不曾题诗,单在右下角有“兰瑛”二字。
“这画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也算得上是上乘。”秦诺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两眼扇子,才将折扇递还给了南宫无,略带歉意的看着他,“蓝兄,是我唐突了,一见了这扇子便移不开眼,打开之前也忘了先同你打声招呼。”
“无妨。”南宫无接过扇子欲放回袖中。秦诺却是被折扇勾起了兴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想来蓝兄确实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随身携带的折扇都这么雅致。我看这扇子扇面有些发黄,想是已经使用多年了,但整个扇子看着却十分干净,定是它的主人十分之爱惜了。”
南宫无闻言抚了抚扇柄,笑道:“秦诺老弟所言不假,我确实十分爱惜这把扇子。”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说我十分敬重读书人,并非是为了恭维讨好于你。这把扇子是我一位挚交好友所赠,他十分擅长书画,这扇面的山水画便是他所作。我与他虽然性格家世相差甚远,但窃以为我们彼此都将对方视为知己。”
秦诺听完南宫无的话,沉默半晌,才道:“千金易得,知己难寻。能有这样的挚交好友,人生已经无憾了。”
两人又就扇面上的山水画探讨了一番,言谈甚欢。
时至正午,秦诺扭头朝屋外望了一眼,笑道:“不知不觉快到正午了,山下酒楼的伙计每天午时都会送些吃的过来,快到时候了,我去门外看看。”
南宫无点头说好,见秦诺消失在门外,从袖中掏出折扇把玩了起来,又顺手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片刻后,就听见秦诺的脚步声。人未至,话先来,尚未进屋,秦诺便笑道,“蓝兄,又要委屈你了,酒楼那边只备了一人份的饭菜,只能你同我分着吃了。”
“不碍事。”南宫无忙摆手道。
秦诺将桌上的茶杯收了,又将食盒里的饭菜依次摆上桌,菜色虽只几样,但能看出每样菜都十分之精细。秦诺又摆出两副碗筷,“好在我这时常有朋友过来读书,碗筷多备了几副,不然可有的愁了。”
南宫无笑称是。
秦诺往桌边一坐,言道:“几样小菜,我们也别太过客套,都随意吃吧。”说完,率先夹了菜放碗里,开始吃了起来。
直瞧见秦诺咽下口中的食物,南宫无才拿起筷子夹了菜吃,他点头道:“味道不错。”
秦诺闻言笑,“这儿酒楼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
许是上午有些疲倦了,秦诺吃饭时显得有些恹恹的,南宫无见状劝说:“秦诺老弟饭后歇息片刻吧,都怪我叨扰你了,我瞧你这面色似有些疲倦。”
秦诺低头吃着饭,笑,“无事。”
南宫无不好再劝,也埋头吃起饭来。
“想来也巧,其实我也认得一位江湖中的朋友。”秦诺突然开口道,因为低着头,声音显得有点低沉。
“哦?”南宫无顿感兴趣,“那可真是巧了,不知你那位朋友名号是甚,兴许我曾见过。”
秦诺闻言哂笑了一声:“我这位朋友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头。”仿佛被突然呛到,他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这位朋友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的事儿。”
顿了一会儿,秦诺继续道:“他于我先有救命之恩,后又有相知之情。这个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知心的朋友了。”
南宫无不知不觉间也被他的语气所感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叹道:“是了,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秦诺点头,继续说道:“他也年长我几岁,为人热心又侠义,待我是极好。我总是想着要报他的救命之恩,却又不知能为他做什么。我……亏欠他良多。”
“他知道你的心意便已足够了,若真把彼此视作至交好友,又怎么在意这些小事。”南宫无见秦诺心情似是不佳,斟酌的安慰道:“再说来日方长,你若真记挂着这件事,以后总是能帮到他的。”
闻言,秦诺低叹了一口气:“来日方长啊……咳咳……”他突然又捂嘴咳了起来。
南宫无略微担忧,“没事吧?”
秦诺仍低头捂着嘴,朝他摆摆手,然后轻笑了一声:“无碍,我只是有些开心……”说到后头,他的声音压得愈低“……终于,我也为他做了点什么。”
闻言南宫无悚然一惊,他倏地站了起来,瞪视着对面的秦诺:“你!”
秦诺这时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只见原本白净的脸此时却一片惨白,有血从嘴角不断地渗出,摆在他面前的碗里也全是刺目的鲜红。他终于抑制不住的连声咳嗽了起来。
南宫无顿时冒出冷汗,他伸出手掌欲运功袭向秦诺,一阵剧痛突然从腹中传来,他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倒回竹椅上。南宫无锋利的眼神看向秦诺,质问道:“为什么?!你是谁?!”
“咳…...呵…...”秦诺边咳边笑了起来,“南宫无……我叫秦诺不假,那把折扇上的兰瑛……却是我的字。”
南宫无顿时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
“四年前因有要事……叶天遥与我道别,临别之际我将随身携带多年的折扇赠与了他。咳咳……我们约定,四年后再相聚。却不料……我等来了的竟是他葬身于雅盗南宫无之手的消息……只是用作纪念的折扇,却教他……却教他枉送了性命……”秦诺又猛的咳了起来。
南宫无冷笑一声:“原来你所说的好友就是叶天遥,他确实在这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头,要不是因为看上这把扇子,我都吝啬与他交手。”南宫无恨恨的盯着秦诺,狰狞道:“你可知叶天笑临死前还挣扎着,想从我手中抢回这把扇子,却又因手上全是血迹怕弄脏了这折扇。哼,真可谓情深义重。”
秦诺闻言惨然一笑:“你不必说这些刺激我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咳咳……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起,我便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杀了你。”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神情却带着一抹安逸,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不必试图逼出这毒药了……这毒…….咳……是我求了唐门的制毒大师要来的。茶里,饭菜里,我都放了毒。”
“你!南宫无气急,忍不住伸手用力掐住秦诺的脖子:“快说,这毒药叫什么名字?哪里有解药!”
秦诺呼吸困难了起来,脸上憋出一点潮红,他笑着看向南宫无,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终究……我还是……欠着他……”说完这句话,秦诺缓缓地闭上眼睛。
南宫无将秦诺的尸体摔向一旁,气恼不已。腹中的气血翻滚的越来越厉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他将折扇从袖中掏出来,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南宫无也惨白着脸倒在了地上,呼吸渐无。
有穿堂风穿过,不时传来两声鸟儿的鸣叫。竹屋内的地上,那把折扇静静的躺在秦诺的身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