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夷

他是一名清洁工人，六十多岁了，满脸皱纹，下巴、唇边冒出几根白胡茬儿，脸红彤彤的。他总拉着一辆又脏又旧的垃圾车，爱一边干活一边同周围人聊天。这一来二去，我们熟识了。

他老伴多数时间在家做饭，有时也出来替替他。有一次，她“拾”了“李百万”家具城外的废纸箱，遭到“李百万”一顿好打，还给骂得挺难听。我们大家都对“李百万”表示了“不屑”。

那他呢?他会“拾”吗？

一天早上，他又来单位清理楼道垃圾，他请我帮他把楼道旁的几个旧柜子装上车，并说是单位一个女的给的。是晓华?物质上的优越感让我的警惕及“鄙夷”占了上风，我忙对他说，我先上楼有点事儿。他满脸渴望并遗憾，眉头揪紧了，无奈地说:“是去问问吗?”我忙慌乱地遮掩着:“不……不，是有点事。”我脸上有点臊，在善念中仍有着更深的不认同，面对着他的认真。上楼后，我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然后，我下楼对他说，事办完了，现在装吧。他笑了笑，摇摇头。面子的保留使得没有破坏信任，因为这里面有智慧和包容。

也正是这样，使我在以后的两天里，特别想见到他。然而，他始终未出现。忽然，这天上午，我背后有人正敲橱窗玻璃，接着是喊声，一张满是慈祥和笑容的脸印在窗子上:“她又叫我啦，不信你问，来帮我吧。”我看着他恳切的面容，忽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忙去后面家属院帮他装上柜子，并煞了车。心中的内疚加强了我对他的信任。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看到他身上更多的闪光的特质，我感觉他如同一块有着包浆的璞玉，天然而不失美丽。其他清洁工不屑倒或讲条件倒的卫生间的纸篓，他总是不计报酬、任劳任怨去倒。冬天，下着好大的雪，他站在几乎无人的大街上呵呵手，仍在坚持。有同事说，回去休息吧，没人干了。他说，雪堆得太多，路不好走，干干活，好锻炼身体。我称赞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领导，带领他的几街百姓干事创业，对这，他颇有些“自负”:“咦！有些领导，我还瞧不上眼呐。”我给他买烤红薯，他不吃，他还要请我吃饭。有一回，我在路旁同人探讨夫妻相处之道，一时尴尬，恰遇上老伯，是他解的围。我早已引他为我老友了。

今晨，忽听到门市部外街中央传来争吵声，我出门一看:原来是我的一位老邻居——三十多岁的一个小伙子正偷老伯垃圾袋里的几个饮料瓶，他正被老伯制止。那个邻居精瘦，赤着乌红的上身，肩上搭了条湿毛巾，身边停了辆锃亮的电动三轮车。我打小就知道他偷桥头卖瓜者的东西，手脚不干净，这些年不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了。老伯脸气青了，骂他是不要脸的坏坯子。那邻居还了口，恶不入耳。老伯气急，要揍他。那坏小子蹦着要打老伯，态度十分凶蛮。我怕老伯吃亏，三步换做两步，窜上前去，扯住我那邻居。他一惊一愣，习惯性地一拳罩在我的鼻梁上，眼镜散了架，鼻子出了血，我怒目相向。那恶棍也慌了神。一老婆儿路过，看不过去，急上来连推带搡，又打了他几个嘴巴子，扇了他几个耳光。同事们也拥了过来。路人指指点点说，还好意思，欺负一个老人家。我忽然发现“李百万”躲在门后，满脸惊奇及沉重。老伯冲我感激地一笑，并掏出一卷草纸示意我塞上鼻孔。

那“家伙”看形势不对，把抢来的瓶子掷于电三轮上，骑上车骂骂咧咧地飞驰而去。

而这当口，老伯早已迈入一家“一尘不染”的“店面”去清理“垃圾”去了，缄口不言，又望了望那“坏东西”远去的背影，从他的眼睛的余光中，我分明读出了“鄙夷”两字。

作于2011年07月22日

初改于2012年04月14日

再改于2019年01月0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