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读了夏坚勇先生作的《庆历四年秋》,感觉颇为有趣,不禁感慨,美男子单单长得“美”,可是远远不够的。
大宋庆历年间,东京开封有个帅哥,名为吴善长,长了一副好皮囊,却胸无点墨,喜好自称才子,流连于青楼勾栏中,辗转于风月佳人里,吟诗作对时常常惹出笑话。
好事者对他美其名曰“吟诗好似呼延赞,风貌全然富相公。”
客官会问,呼延赞何许人也,他乃是当年北伐杨家将杨业的下属,一介武人,平日里喜欢附庸风雅,吟得一口恶诗。
那“富相公”又是何方神圣,他是仁宗时范仲淹推荐给内阁宰辅晏殊的女婿,富弼是也。
史称富弼“仪表丰伟,相貌堂堂。”
“吟诗好似呼延赞,风貌全然富相公。”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吴善长相貌俊朗,内里草包。
感觉宋朝时代的好事者文化水平都很高,损人可以损得如此诗情画意赏心悦目。
宋朝景祐五年,西夏李元昊称帝,与大宋开启战争模式。
大宋旧敌辽国,盘踞北方虎视眈眈。
辽国皇帝眼见着大宋与西夏大战不利,想乘火打劫,便派使者到大宋,叫嚣着要让大宋返还幽云十六州中的瀛洲和莫州,不然大家就兵戎相见。
宋仁宗急得不行,满朝寻找可赴辽国谈判的使者。
当时的宰相吕夷简,推荐富弼出使辽国。
富弼不仅是位长相可人的美男子,而且是位充满才情,不畏强权的伟男子。
宋仁宗登基伊始,曾中意过一名貌美如花满腹经纶的王姓女子,二人情投意合,仁宗甚至想娶她为后。
不想仁宗养母刘太后说:“女子太过娇媚不宜做妻。”举起木棒打散鸳鸯,两情相悦最终雨打风吹去。
在刘太后的安排下,王小姐后来嫁给了她的亲侄子。
或许是刘太后跟她自己亲侄子有仇,又或许她觉得自己的侄子是个如岳不群般的人间君子剑,不会受娇媚女子的蛊惑。
反正刘太后这手操作很是厚此薄彼,让仁宗极为愤恨。
刘太后去世不久,他的君子剑侄子也因病撒手人寰。
王小姐这就成了寡妇,仁宗皇帝窃喜不已,于一日夜间,拟诏王小姐为“遂国夫人”。
“遂国”二字颇为贴切,凡是下旨封为“夫人”的命妇,可以自行出入皇宫。
不禁感叹,宋朝皇帝的早逝都是有原因的。
“夫人”如果“遂了国”,仁宗皇帝夜里自然也就不会孤枕难眠寂寞难耐了,相反,可以和王小姐闻“鸡”起舞,同室操“戈”。
这道旨意并不十分摆得上台面,是夜间下到富弼手中。
富弼当时乃是朝堂知制诏,夜里当班,碰着皇帝激情澎湃,欲火重生时,硬生生一桶冷水浇了回去。
也不考虑大冷天的仁宗皇帝“冻不冻得叼”。
他严词拒绝,坚持退旨,绝不奉诏,开启了宋朝知制诏退还皇帝旨意的首例。
这一刻,几百年前宋朝士大夫的风骨跃然于纸上,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面对着皇帝的暧昧私欲,断然道“不行,这么做有碍国体,我不同意”。
换位思考,站在富大帅哥的立场,他这一举动不知需要多么大的正义感阿。
这一句“不行,我不同意。”既然敲醒了仁宗,“王夫人”自然也就无法“遂国”了,让大宋朝堂避免了一次因为女色而导致的危机。
在关键时刻,富弼以一人之力,用自己的大好前途作为赌注,把朝堂之上皇帝准备开启的不正之风硬硬按住,让人拍案叫好。
儒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退诏的这一刻,“立心”二字,在富弼身上闪闪发光。
出使辽国不是件好办的差事。
澶渊之盟已过了几十年,宋朝的禁军和厢军对于沙场已极为陌生,平时就是喝酒吹牛和打屁。
现在两国谈判,要有底气,靠的是综合国力。
而冷兵器时代,两国谈判,要有底气,靠的仅仅是武力,谁狠谁有底气。
自宋太祖驾崩后,从太宗开始,辽国的武力就一直比大宋来得更有底气。
在大宋和西夏作战屡屡受挫的情况下,作为大宋使者,远赴辽国谈判,是要面临极大压力的。
是个人都知道,弱国无外交,正在挨揍的弱国,那就更糟糕了。
富弼勇敢地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到了辽国,富弼不卑不亢,慷慨陈词,他对辽兴宗说:“打仗吗,无非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地盘。你们辽国的将士勇猛,但我们大宋也有百万雄狮。真的一战,谁胜谁负还未为可知。就算辽国勉强胜了,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
说到“而且”时,富弼卖了个关子。
辽国皇帝是个实诚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富弼继续说道:“皇上,您想过您下面的将士为何都极力怂恿您开战吗?因为一打战,所有抢来的金银财宝都让他们拿去了,为了表彰军功,您也只能让他们胡作非为。两国交好时,大宋的岁币都进入您的口袋,于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战事一开,岁币没了,您的口袋空了,他们的口袋倒是满了。怂恿您开战是为了他们自己着想啊。”
辽兴宗大悟,连连点头,心底暗暗道:“小样的,这群混蛋,原来是想把老子的钱变成他们的钱啊,没门。”
最后宋辽两国商定,大宋每年再多送二十万岁币给辽国,终于解决了这次外交危机。
回国后,鉴于富弼在这次出使辽国时有礼有节,不辱使命,仁宗想升他为枢密直学士,但他坚决不从。
富弼说:“增加岁币本就是件很屈辱的事情,我本是宁死不从的。但现如今大宋与西夏作战不利,如果再与辽国开战,不知会伤害多少百姓的性命,我只能两权其害选其轻了。但因为做了伤害国家的事情而升官,我是坚决不从的。”
富弼的说辞,确实比较符合当时大宋和辽国的外交情况——辽国无理取闹,大宋委屈求全。
他并没有因为完成了出使任务而沾沾自喜,欲盖弥彰。
但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在为生民“立命”后对自己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呢?
不禁感叹,富弼,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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