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句话,想读一本书;
因为一本书,了解一段历史。
话,是“穷人想变成富人,富人不愿当穷人,我看这大概就是实质问题”;书,是雨果的《九三年》;历史,是十八世纪末法国的资产阶级革命。
高中时第一次在《读者》上读到这句话,寻味良久,一直想找出个有力反驳的例子,却始终也没有想出来。直到最近才零零散散地,读完了这一部史诗。
史诗,请允许我这样称它。
“丹东是可怕的,罗伯斯庇尔从不手软,圣茹斯特铁石心肠,马拉毫不留情。你可要当心,这几个名字可重要的很,他们的威风不下于几只大军,整个欧洲将为之颤抖。”
这是亦师亦父的西穆尔丹教育戈万时的一番言论,所提及的姓名皆是当时法国革命炙手可热的人物。读起这段话,不能不感到气势的逐阶抬升,短短几十字,蕴藏着电闪雷鸣,仿若一个时代的缩影。而在本书中,类似的排比随处可见,有时能达整整一页。各种政党组织交相辉映,就仿佛雨果在著作本书时用的不是笔墨,而是火药与硝石;从笔下流出的不是小说,是一部混杂着光明与黑暗的史诗。
先从手法谈起吧。
众所周知,雨果最擅对比,通过制造巨大的反差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在《巴黎圣母院》中形体与心灵的极致反差,不过在本书中,所体现的主要是思想上的截然对立。本属于同一贵族家族的戈万与德·朗特纳克侯爵两叔侄,却有着极度相反的政治立场。戈万信仰革命,侯爵则是坚定的保皇党;戈万与其老师西穆尔丹之间也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主张,戈万认为宽恕是上上之策,西穆尔丹却坚信铁血与残忍才能达到目的。以三个纯洁天真的孩童与一场血腥的战争做对比;以德·朗特纳克侯爵之前的绝对理智与残暴与之后折身回去救那三个孩童而使自己自投罗网做对比;以戈万对侯爵前后心态的转变做对比等等等等。每个反差都像从最陡峭的悬崖上一步落下,就像一幅画作全是最直接的黑白两色,大开大阖,没有任何其他颜色过渡。别的小说家创造巧合来诠释人性,雨果则直接将复杂的人性推向极端。急转直折中藏着万钧的力量。
书中几处拟人化的描写也精妙绝伦,篇幅很长,不再引用。一处是开篇写轮船上的大炮失去了控制在船上横冲直撞,也间接地表现了侯爵一是果断一是赏罚分明毫不留情的性格。另外还有对古堡的描写,对断头台的描写,对被小孩撕坏的书的描写等等。
值得惊讶的是,尽管描绘的是一段腥风血雨的战争与历史,全书的感情基调却是安静与祥和的,几处精彩的风景描写就像音乐。这又一处对比也不着痕迹的暗藏了作者本人的立场。
雨果倾向于用对话来体现人的行为与思想,一句句简洁有力毫不拖沓的对白,读起来是莫大的享受。
再来聊一聊思想。
书中主要是两种政治理念的对立,建立共和国与维护君主制,和两种达到目的手段,对被俘虏的敌人的宽恕和为达到目的的绝对理智与必要的残酷。第一种作者的倾向显而易见,书中对于国民议会和革命所给出的是最高赞美。不过雨果却也站在侯爵的立场上从侯爵的角度发出了保皇派的声音。他也给他所反对的事物辩解,但他的手里握紧了砝码。
书中最主要的矛盾,也是最终高潮的开端,就是侯爵的突然转变。在书中作者解释为听到了凄惨的母亲的嚎叫,但这是很突兀的。书中并没有在这一点做出完美的解释,剧情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给扭转着改变了。我不完全认可这一部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也许这正是雨果浪漫性的体现,有些东西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再进一步地说,世上到底有没有绝对的事情呢?这句话本就是个悖论。或者换句话说,最铁石心肠的人有没有可能被打动呢?侯爵服从的是比皇权更高的母性,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在这时击溃了一切政治上的立场,横扫了一切意识形态上的冲突。自古以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饱受人们推崇,六亲不认被歌颂,心狠手辣被认为是真丈夫的光环,擅于勾心斗角被看作成功人士的必备要素,这些通通被大量一心想搏出位的人争相效仿。那么,这些以混乱是阶梯为座右铭的人们,在终于踩着一级级的人头走向高位之后,在终于如愿以偿地失去人性之后,还会不会被最质朴最纯粹也最简单的感情“唤醒”呢?
还有戈万与西穆尔丹的政治理想,戈万所追求的是个梦想中的社会,一个理想国,他从始至终保持着他那不切实际的可笑的荒唐的一颗赤子之心。他怎么敢相信别人?他怎么敢相信别人的人性同他一样美好?他竟天真到了相信诗人的鬼话,幼稚到了认为思想可以当饭吃,典型的青年人式的愚蠢。而他的老师是多么睿智啊,他深刻的洞察到了人性,他知道人的本质是自私与自利。他崇尚法家,他希望的是一个秩序井然如齿轮般严密合缝的社会。道德是骗人的谎言,正义的法律才是坚实的保障。他梦想的国度里没有留给诗歌、鲜花、美酒的位置,他看不上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这一套把戏,他深信人和人交往的前提是看得见对方背后的枷锁,而这两种社会的可实现性显而易见。
那么,如此自私、卑劣、肮脏、丑恶的人性到底还值不值得相信呢?那幼稚得可笑的如同天堂般的,也从根本上反人性的理想国有没有可能实现呢?
我说,有一丝希望,就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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