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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革委会

校革委会

作者: 蔡德林 | 来源:发表于2020-06-18 05:45 被阅读0次

我童年的那个村子并不偏僻,房前一条大路,屋后一条小河,交通很便利的。但是我似乎一直没有出过村子,直到上了初中,才到了泥南中学,算是见了世面。泥南这个地名,是因为一个叫做泥巴坨的小集镇而得名。泥巴坨则是蛟子河上的一个小码头,河的南边叫泥南,北边叫泥北。其实我们的泥南中学过去叫鸳鸯中学。学校叫鸳鸯中学,在那个全面禁欲的时代,很不妥当,于是就改成了泥南中学。这所学校为什么叫鸳鸯中学呢?因为学校起初是在一座寺庙里开办的,这寺庙的名字叫做鸳鸯寺。佛门禁地,怎么可以叫这么个情色意味甚浓的名字?我也一直是丈二和尚。后来在报社工作,看到一篇来稿,说是有一对青年男女在此殉情而死,遂建寺祭奠。我疑心这是作者杜撰,但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把庙改成了学校,庙就不存在了,名字也走进历史,而乡村野史,没人考究了。不过我们的学校过去是一座庙倒是千真万确。我们读书的时候,学校决定办一个窑场,全部工程由学生承担。我们像一群小小劳改犯,在老师的监督下,用稚嫩的双手和柔弱的双肩,艰苦卓绝地将校园挖地三尺,垒成了一座窑;又艰苦卓绝地挖地三尺,烧出了第一批砖。我们在艰苦卓绝的时候,曾经挖出了很多石菩萨和石碑。

我们学校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还不仅仅是办窑场。在我看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让我当了校革委会委员。

那时候我还在读初一。在村里的小学读书的时候,我是班长,到了泥南中学读初中,两个村的学生合成了一个班,另外一个村的那个班长就做了初中班的班长,我则做了个副班长。班长可以喊起立,学习委员可以收本子,副班长好像有一点徒有虚名。好在我从小对权力的念想就不是很强烈,完全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不久学校折腾着改革,把一个年级分成一个连,一个班分成一个排。我因为当副班长当得水欢鱼跃,一点情绪也没有闹,老师夸我能上能下,就推荐我当了连长。其实连长也是个虚的,也是不喊起立不收本子的,但是一下子成了个大官,管了一整个年级的学生,心里还是很美。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官越当越大,竟然当了学校革委会的委员,这就让我感到有点惶惑、有点惧怕了,因为严格说起来,那就成了老师的领导了。我少年的心胸,还装不下这么一场闹剧。

其实学校的领导就是要学生造老师的反,就是要学生当老师的领导。惟其如此,他们才吸纳了学生进革委会。全校一共两个,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和我。

这下轮到我倒霉了,从此我的苦日子就开了头。那点虚荣心的满足抵补不了我的损失。所谓委员,在我看来,比个副班长还不如,比不当学生干部还不如。因为很多次在课外活动的时候,你玩得正起劲,来了通知,要你去开会。自从当了委员,总是开会,开会。那是些多么枯燥无味的会啊!那些会议,一般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好多次我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又被叫醒。只有一次会议上,校长(其实那时候他不叫校长了,叫校革委主任)点了我的名,要我积极一点,给老师写大字报。我就思谋着要给我的老师写一张什么大字报,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放学后,我还在学校的乒乓球台上打球,我的班主任老师在旁边观看,我就让给他打,我当观众。谁知他们一直就这么打下去,天都快黑了,我只得回去。但是他们打的乒乓球是我的啊。别看一个小小的乒乓球,在那时候可是我的一份巨额财产。我想起更小的时候,我有了一个乒乓球,宝贝似的。我们家里来了工作组,一个工作组的人开玩笑,要用他的手表换我的乒乓球。我坚决不肯。现在那个用手表都不肯换的球只得放弃了,因为老师在玩,我不敢拿走。后来这个球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了,老师可能早就忘记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问老师。我就写了一张题为《一个乒乓球》的大字报,意思是说老师借东西不还。大字报并没有贴在墙上,但是学校广播室很快把这篇稿子播出了,而且一遍一遍地播。老师一定听见了,他从来没有说我什么,但是我相信,这个举荐我当连长的老师现在至少是不喜欢我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情让我终生难忘。有一天放学了,我又被告知要开革委会。那天那个校长在会上一直发脾气,批这个,批那个,当然他批的都是一些他不喜欢的老师。慢慢地,他把时间忘记了。等会议散了以后,我走出会议室,发现天全黑了。学生全部走光了,那个高年级女生的家就在附近,也回去了,其他的革委会成员没有一个管我的。我的家离学校有七八里,我小小年纪,还从来没有单独地走回家过,何况是在夜间?我坐在我的教室门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终于,我吓得哭了起来。

那个被我写大字报的老师正好从教室门前经过。他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我在开革委会。”他有点尴尬,我猜他一定不喜欢革委会。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呢?”我哭声更大了:“我不敢回去了,我怕鬼。”他笑了起来,说:“哪有革委会领导哭鼻子的?来,我给你找地方睡觉去。”他把我领到一个大寝室,那里睡了一些从下面学校抽来的田径运动员,正在训练,准备参加公社的田径运动会的。他指着一张床,要我就睡在这里,就走了。而那张床上,已经睡了一个人。我畏畏缩缩地爬上床,刚躺下,就被那个人踢了下来。他是个大个子,很凶,把我这个革委会委员全然不放在眼里。我给他说好话,他也不理睬,径直睡去。等他有了鼾声,我又畏畏缩缩地爬上去,蜷曲在一角,苟且偷安了一夜。

第二天我继续上学,直到晚上我才回家。家里的人好像都不知道我一夜未归似的,没有谁问我。我主动告诉母亲,她才说:“我是说你怎么没有回来的!那个校长,太不像话!”

这是时代的差异吧,现在的孩子,要是一夜不回家,家长还睡得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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