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书第二部分,是任医官为李瓶儿看病。那么这个任医官何许人也?这个医官在前面的情节中只字未提,而在后面的章节里却经常出现。在更加后面的情节中我们可以知道这个任医官并非等闲之辈,他可以做人情为韩道国注销官身、只纳官钱(六十七回说,韩道国跟来保一样有一个郓王府的校尉职衔,虽然可以领工资但得去上班点卯,这个人情的作用就是工资照领,班不用上,交点小钱就行了),可见这个任医官的交际圈多以达官贵人为主。书中写到任医官到时,西门庆慌忙出迎,如果排除陋儒补作疏漏的可能性,可见任医官这个人身份地位非比寻常,不仅仅是一个医官这么简单。
任医官到来之后,自然是对李瓶儿进行一番望闻问切,然后写方开药,但是词话本和绣像本中对此段描写相去甚远。先来看看词话本。
先是酒会之上西门庆听得李瓶儿急病发作,匆匆赶回家,回到家中,李瓶儿说是“胃脘作疼”,“胃虚,厌着酒气”,于是请来任医官诊病,“迎春便把绣褥来衬起李瓶儿的手,又把锦帕来拥了玉臂,又把自己袖口笼着他纤指,从帐底瞎露出一段粉白的臂来,与太医看脉。太医澄心定气,候得脉来,却是胃虚气弱……”,接下来就是任医官向西门庆解读病理,分析症状,得出结论,最后写单开药,当晚就熬药吃了,第二天病就好了。
这其中就有一个很莫名奇妙的地方了,读过后面内容的读者都知道,李瓶儿是因为血崩而死,再从我们之前的分析,最可能的直接原因就是李瓶儿在近期期间与西门庆试药,导致产后失调,月经紊乱,恶露不净,再往前,也有可能是因为前期与花太监的特殊癖好多多少少有点联系。如果因为情节需要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插入李瓶儿生病,也应该是围绕整个文本的前后联系,至少也得是与其死亡有关的病,而不是这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突如其来的胃痛。
更何况是在词话本的第五十五回,彼时任医官看完病开完药,“看了脉息,依旧到厅上坐下”,此时李瓶儿的病症已经从胃痛变成了“恶路不净”,这点上完全衔接不上,牛头不对马嘴,词话本的这段补作的错误就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有可能是交给了一个书都没读过,全凭自己胡思乱想凭空捏造,导致前后文完全错位的陋儒来写的吧。
再来看看绣像本对此段情节的描写。任医官一来也是先为李瓶儿把脉,先是叫丫头把帐儿轻轻揭开一缝,放出李瓶儿右手来,用帕儿包着,阁在书上。任医官待脉息稍定,把三个手指头按在脉上,自低着头,细玩脉息。这样还不够,任医官最后还要彻底看看李瓶儿的气色,刚刚遮掩了半天,现在又全部给任医官看。
望了,切了再接下来就是问了,询问了李瓶儿的病情之后,起身打个恭儿道:“保票没事,一般小家小户形神粗卤,气血强旺,可以随分下药,就是差了些,也不打紧。如这样大家夫人的柔弱形躯,怎容得一毫差池。”大概就是说,如果是其他平常人家,用药无论轻重都可以,但是像李瓶儿这样的大户人家,开药就要小心点,需要对症下药才行。从这句话看得出来,这个任医官艺术高不高明我们不知道,但是医德却是挺低下的,同时这句话还实实在在地拍了西门庆一记响亮的马屁。
接着,任医官继续吹嘘,向西门庆讲了一个医治吏部王夫人的故事,医治好之后,王吏部对任医官感激得劲,尺头银两不断给他送去,还鼓乐喧天地送去了写着“儒医神术”的牌匾,还是“甚么颜体,一个个飞得起的”。言外之意就是要西门庆也送他一块牌匾表示谢意,但西门庆毕竟是个聪明人,诚心道:“家中虽有几房妻妾,但只有眼前这位美女,深得我心,不久前还为我生了继承香火的儿子,接下来还全要靠她抚养,可不能有什么差池。这要全仗老先生的高明医术,治好了她,我另有重谢。”几句话就把任医官的不合理请求给驳了回去,又不失体面。
另外,西门庆的这番话也是其内心重要的一段表白,几乎是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对着外人真挚、公开地表达他对后宫众位女人的感情,虽然吴月娘是大房太太,但是由于在三观及生活细节上与西门庆的众多分歧,导致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二太太李娇儿则是由于其娘家人的许多不当行径,再加上自己不甚会争宠,早已只是一个领着二房太太虚名的人了;西门庆取孟玉楼的动机更多的是觊觎她雄厚的资本实力,虽说后来被李瓶儿比下去之后就坐上了冷板凳,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四太太孙雪娥不用说,一直都是家里管厨房的,等同于是一个有身份的下人,但其地位似乎还不如潘金莲房中的庞春梅;潘金莲则是时常出于得宠失宠的往复境地之中,自然不是西门庆的感情首选;唯有六太太李瓶儿,既为西门府生下了传宗接代的香火,更是由于其经济实力,相对善良的本性及温婉随和的性格深得西门庆的心,在争宠这一持久战之中,早已锁定了胜局。
作者写这样一位“不要脸”的医官,如果将其视为作者借这个人物形象讽刺这一类人物是没有问题的,这种情况无论是前文还是后文都有许多例子,但都应该都是以只描写一次为前提,但是后文之中,这位任医官频繁出现,而且让我们感觉这个人大有来头,以此种方式来处理词类人物,似乎有所欠妥。并且后来他为吴月娘看病,完全是斯文儒雅,两者反差之大让我觉得根本不是一个人。
正是:神方得自蓬莱监,脉诀传从少室君。凡为采芝骑白鹤,时缘度世访豪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