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直到夜幕落下,这个城市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或完整或残缺的霓虹灯被纷纷点亮,工作过后改头换面的各色人群如草木一般在街头闹市肆意生长,那自路边摊所散发出的热烈香气在路灯下恍惚可见。此时的我正行走在尚不熟悉的街道之中,被那高楼大厦中的璀璨灯火所俯视着,与这鲜活的城市相比下来是如此的灰暗。
拐进高楼之间的缝隙,我总能看到前方路灯昏黄温暖的光线还有街边槐树的叶片形状,与耳机里旋律柔和的轻音乐十分相配。但当真正迈出摆脱阴暗小巷的那一步后,才发觉并不是梦想之中的那样子。
因为才刚刚搬到这座城市开始新的工作,所以寻找那藏在人潮之中的公交车站对我来说仍旧有些困难。不过所幸今天也是,在路途中不断地眺望过后还是确定了方向所在。
“呼。”等那一直空荡的公交车来还需要十几分钟,这所剩的时间在我看来是珍贵不已,有好多的事情想做但都因为烦恼疲惫而触手难及,只能在初秋的微微寒意之中无趣地打量吐口而出的热气。
突然有“咚咚”的鞋跟声打破了独属于我的宁静,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出现其他人实属意外,想必也是被加班折磨到现在,然后还得搭这趟不知还能活多久的班车回到老区的苦命人吧。
刚有了这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令人怀念的声音便响起在耳畔。
“诶,是你?”
“这话可是对我说的?”虽说心跳早已经乱了几道拍子,但为了避免认错人的尴尬情形,我也只能假装不在意地瞥一眼。
但仅仅是映在瞳孔中的那稍纵即逝的面庞,就足以确定心中的答案。为了平复心情而深吸一口气,在那之后我才转过身来,那似曾相识的故人容颜倒映在眼底。
她身着一袭的露肩长裙,很衬托她高挑的身材——中学时她教会我这叫做夜蓝,一如既往还是她最钟意的颜色,我也一如既往地铭记在心。精致的妆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细柳眉下一双闪着光的眼眸,乌黑的长发却只是被简单地扎起,用的还是那带樱桃的黑色发圈,只有长裙上披着不知谁人的考究外套。
“这未免也太巧了。”她脚踩着那不够稳当的高跟朝着我走来,纵使隔着我所不熟悉的口红与眼线,但止此一笑便还能看到记忆里的她。
“是啊,好巧。”千言万语堵塞在唇齿之间,我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只是注视着盛装出现的她就不自觉开口问道,“你这是......参加舞会去了。”
“和朋友聚一下。”她像是注意到了我那有些炙热的视线,随手扯下外套攥在手里,又提动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鞋跟在地面上敲击出伴奏的鼓点,“怎么样,可还有之前漂亮?”
“确实漂亮了一些。”
“一些?”她歪着头、轻轻摇晃着身子,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多。”
“许多......”听到这话后,她的笑颜才真正舒展开来,又向我走近了几步,“你呢,这是刚下班吗?”
“是啊,灰头土脸。”隐隐约约的花卉香味经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得缓慢而又浓郁,令人很生出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就像是晚自习放课后萦绕在教学楼旁的馨香。
但是学生时期的劳累苦恼,在我看来还远远比不上谈到工作时所自然滋生出来不适感,我只好将目光移到远处模糊的灯光来纾解。
“那现在搭这趟车回家吗?”我感觉到她的视线时不时地停留在我的侧脸,让人总感觉面颊有些微微发烫。我也因为几分对目光交汇的羞怯而不好意思再转过头去,只是直直地盯着公交车的来向。
“对,在西城区。”
“西城区吗?听说不是很发达,生活什么的没问题吧。”
“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只不过图个房租便宜罢了。”
三言两语之间,我感受到她的视线正在远离,于是假装不经意扭过头来确认一遍,只见到她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嘴角带着气鼓鼓的意味。
“那你呢?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我知道自己的胆怯从不让她满意,于是鼓足了勇气侧过身子面向她。纵使她如这城市一般耀眼夺目,而我在对照下总是透明如幽灵。
“跑错地方了。”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能听出些委屈,“他们都有伴儿,就我人生地不熟的,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个偏僻的站台。”
“没事,不然咱俩可能永远都没这个叙旧的机会了。”
“是啊。”我看见她那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正欲开口却被逐渐靠近的车辆运作声打断。
“先上车再说。”她弯起手臂,示意我为她留出一些空间。
我心领神会,学着老电影中西方绅士的模样微微抬起臂弯,直到她挽起手臂贴靠在我身旁,直到手心像几年前一样再度紧贴在一起。
“你到哪站,需要我送你一段路吗?”两人就这样笨手笨脚地踏上公交车,在空无一人的车内就近坐了下来。
“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她松开两人间紧握的手,以一副打趣的表情向我投来视线。
“啊?”
“该不会金屋藏娇吧。”
“不,有些脏乱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这在她看来俨然是捉弄胜利的标志。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永远都是这么个反应。”她倚靠在前排座椅上,有些倦怠地用手轻托住侧脸,“没变,眼睛、鼻梁、耳朵的形状也是一模一样。”
也许是在寂静的旅程中最易念旧,我们就这样一言一语地讲起来中学时在一起的短暂日子。那时她就坐在我面前,还正因为父母纠纷和成绩下降而处于愁眉苦脸的阶段。虽说之前并无来往,但怀着些感同身受的心意,我趁着给她讲题时的空隙聊了许多许多,从解法到笑话、心情到过往。
于是名为情愫的火花在前后桌的少男少女间擦出,但在各种眼光下也只能被两人深藏,仅有那桌下紧握的手成了无声长夜里的爱抚。
说来奇怪,在离校后那迅速升温的感情却逐渐是冷却下来,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生活,渐渐地少了话语,只有社交媒体上的动态还能提醒我仍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我的生命中。
说来奇怪,也只是重逢了几十分钟,两人还能回到许久之前的状态,就好像离别之际从未到来一般。
“虽然在外面看起来老旧又冷清,但室内装潢还是很不错的。”自那错综复杂的夜间小道游荡而归之后,她面对我的住所发表了如上的感言。
“是啊,我也精心收拾了一番。”虽然速溶咖啡很拿不出手,但从未料想过会有客人拜访的我也只能以此招待。
“多谢多谢。”她将杯子捧在手心直接坐进了我的被子,大概是想驱赶初秋的寒意。
我就顺势浅坐在床边的矮桌上,心想等会她肯定又会冒出鬼点子去折腾,就此休息一阵也可谓珍贵。
“哎,我说。”她从那半杯咖啡上抬起故作可怜的目光。
“直说就是。”我放下杯子,也没再回避眼神交流。
“你借套衣服给我,我穿着这身有点太不方便。”那双白皙的手把杯子抓得似乎更紧了一些,“你看啊,咱俩又差不多高,而你大概也只穿些中性的衣服吧,只可能有些不合身罢了——至于这个嘛,我还是可以克服的。”
不知她将这一套话酝酿了多久,也不知是做了多少的心理斗争才有勇气说出口,我低头稍微思考了一阵:“那高跟鞋怎么办,你多半是穿不惯吧。”
“昂,鞋子不用换的。”她坐在床沿,微微地向前踢着小腿,仿佛在说我好得很。
“行吧。”我从衣柜里翻找出一套全新的素色衣裤,备好了纸袋发方便她装好身上的长裙。
“我还需要一个袋子。”她挥舞着那件考究的外套,“不想把这件衣服装在一起。”
“这是谁的?”我一边寻找纸袋,一边故作不在意地问道。
“朋友带来的朋友,自作多情替我披上。”她放下外套,开始对着前置摄像头整理妆发,“急着赶路忘记拿下来了。”
我点点头,将东西都整理好后便回避到了门外。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的?我闻到了还滞留在门外花卉香气,由此陷入了无限的思考与遐想之中。也许是当时的心情尚在,也许是成年人的世界在这方面要更加简单,在此处我找不到答案。
就当我还处在神游的状态下,她已经换好衣服推门而出,那不加过多修饰的姿态,与记忆里的更是相似了几分。
但是我深知不能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便向着前方伸出手。
她先是有了半分惊讶,随后鲜艳的绯红色便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边,总是那浓重的妆容也不能将其掩盖。我们就这样一同再度穿过昏暗悠长的小道,一同迈步踏上火树银花的夜景之中。
“你身上的香水是什么味道。”从遇见她开始我就在好奇这件事。
“好闻吗?”
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大鹤望兰。”她的声音尽显迷离,仿佛如今的场景仍旧是如梦似幻,“你知道大鹤望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你告诉我。”
她贴得更紧,手指也明显地用起力来:“不要忘记有人在等你。”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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