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盛开之夜

                   

  季宣瑶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她抓着一身冷汗浸透的衣襟，微微喘着粗气。

  窗外已经被墨色染尽，估摸着时间已经将至。季宣瑶没有更多思考的余地，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随即迅速站起身，冲到洗手台擦了把脸。

  镜子里的面庞脸色有些苍白，她也没心思化妆，拿起台子上的口罩，穿鞋，出门。

  整个动作完成一共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季宣瑶为自己的速度而感到小小的自豪。

  今晚相传能看到三千多年一遇的彗星划过天空，各大网络媒体已经把这事炒的沸沸扬扬，当然也带这些胡编乱造的传闻。

  但身为天文部的季宣瑶绝对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每天坐在学校天台研究星群的分布这种事，她早已经腻了。比起一成不变的小星星，更大的奇观才能更摄人心魄，吸引着她去探索。

  夜晚的大学还有着零零散散散步的学生，这个点还有闲暇时光在校园里漫步的，也只有亲密无间的小情侣。季宣瑶斜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不免再心里感叹几句。

  这也不重要，赶快到达天文部才是她现在最大的目的。

  从快步走到小跑，穿过一条条林荫道，轻巧地跳上社团大楼的楼梯，季宣瑶推开活动室的门，眼前飘起一阵烟尘。她扑进去找到观测仪，抱起来后就摇摇晃晃地往天台上面走。

  艰难地踏上一层层的楼梯，季宣瑶不禁抱怨起来为什么天文部只有她一个人。不，好像不是这样，因为她依稀记得，不到人数是不能创立社团的。

  记不太清。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踏上最后一节楼梯，季宣瑶甩了甩头发，扭开了天台的门。

  偌大的天台可以全方位看到整片夜空，季宣瑶刚进去的时候，是望着上面的，之后才发现，一直在夜晚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却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身影。

  先是一惊，但很快趋于平静。学校是大家共用的，不存在什么区域独占。

  她纠结着是先搬器材进来还是先打声招呼，那人就回过了头。

  眼神的碰撞，季宣瑶有些懵，她没有见过这个带着圆框眼镜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

  打破沉默的是那个少年。

  “你今天没扎斜马尾。”

 

  奇怪的陈述句。

  “呃...”季宣瑶眨着眼睛，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提醒她还有一刻钟，所谓的彗星就要降临。她没心思思考怎么回复这个问题，转身走到门口，不料那人却抢先一步。

  “我帮你搬。”

  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季宣瑶皱着眉看着抱起器材走向天台中间的少年，还是决定问一句。

  “我们见过吗?”

  少年摆弄着望远镜，把配件一个个安装上去，轻车熟路的操作，让天文部的季宣瑶抖吃了一惊。

  “也许没有，不过现在我们就见过了。”

  “过来吧。”

  季宣瑶摸了摸自己披在肩上的棕黄卷发，一步一步挪到了天台中央，最好的观测点。她坐到天台上，少年正好坐在她的旁边。

  “我是...天文部的季宣瑶。今晚来观测彗星。”

  “不用急着自我介绍。不过你既然说了，那我也就客套的回你一下。”

  “魏煜伦，我的名字。”

  季宣瑶点了点头。这个人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为举止都非常奇怪。她不知道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坐在一起看彗星会是什么感觉。可能会放不太开吧。

  魏煜伦的表情却一直噙着笑，波澜不惊。

  “你知道周期彗星吗?”

  冷不丁抛出的一个问题。

  季宣瑶清了清嗓子:“那是当然，你别太小看我了。轨道为椭圆的彗星，能定期回到太阳身边。就是像地球会绕着太阳转的那种。也就是我们最常见，最普通的彗星。”

  “那你知道这次的彗星降临，是哪种吗?”

  “网络上传的是短周期彗星，就像是...哈雷彗星那样。有着很漂亮的彗头和彗尾，划过天空，就像一道亮白的北极光。”

  一聊到天文方面的问题，季宣瑶就像被打开话匣子一样，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很多。

  “你说的定理都对。不过...”

  “不过?”季宣瑶转过头，又对上了魏煜伦的眼神。这一次的近距离，让季宣瑶完全看清了他的样子。

  “没什么。还有最后五分钟，可以做准备了。”

  “哪里不对吗?难道这次并不是短周期...”

  正在季宣瑶疑惑的时候，一片墨蓝色的远处突然闪起一道浅浅的白光，她连忙抓住望远镜，扯下口罩，把身体往前倾，眼睛直直地对着镜孔。

  “来了来了!”季宣瑶自言自语着，透过镜片，忽远忽近的白点漫漫地扩大，四周散步着尘埃般的小颗粒。它们逐渐凝结成一道光圈，直直地从远处往下冲去。

  仿佛一团燃烧到白火焰，迅速地划破了整片宁静的夜空。小小的因子全汇聚成一起，在万千闪烁中勾起一道弧度。

  顶端泛着浅浅的荧光绿，在望远镜的照射下看得十分清晰。很快，那团彗星就消失在了看不到边际的山丘之中，一切又回归最初的模样。

  整个过程的开始到完成，不过短短的半分钟。

  季宣瑶的身体脱离开望远镜，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张大的嘴唇在诉说着内心的惊叹。

  “你刚才看到了吗，真的是，真的是彗星!”

  “看到了，很漂亮。”魏煜伦回应上季宣瑶期待的眼神，“当然，时间也很短。”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你从望远镜里面看看。和直接看完全是两个世界。可惜天文部的经费不太足。”

  “没关系，上一次我就是从望远镜里面看的。就像你说的一样，非常漂亮的景色。可以堪称奇迹。”魏煜伦说到这件事时，神色明显开心了许多。

  “你以前还看过彗星?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不过，你下一次看到彗星的时候，可以试着许一个愿。”魏煜伦伸出手，揉了揉季宣瑶的头，动作轻快到没有一点陌生感，“还有，你披头发意外的很好看。”

  从湖岸上的柳树旁走到社团大楼的天台楼顶，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魏煜伦数着秒，看着湖面上惊起点点波光粼粼。身旁都是一对一对挽着手的小情侣，很刺眼，但他并不是很嫉妒。

  魏煜伦在内心打着算盘，琢磨着怎么做才能更亲切一点。想了很久，他决定提前把望远镜搬上天台，再铺好布垫在水泥地上。冬天的夜晚还是有些清冷。

  对于要呵护的人，就至少先做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即便每一次所遇到的模样都不太一样，那也无妨。

  魏煜伦这样想着，望了一眼夜空就转身走向社团大楼。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推开天文部的门，飘散出的烟尘让他不禁咳嗽了几声。

  还真是很久不打扫了，什么都懒得做，果然是季宣瑶的性格。

  魏煜伦俯身在一堆就像垃圾堆一样叠在一起的东西里找着望远镜。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点边角。他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器材有点重，不过对于男生来说，并不算什么。

  魏煜伦把望远镜搬到天台上，果然天台还没有人，空荡荡的一大片地。

  放在最佳观测地，组装好一切部件后，魏煜伦突然想到垫着坐的野餐布还落在教室，便慌忙往下跑。他的教室离社团大楼并不远，绕过几条路就到了。

  拿到两块野餐布后，原路返回天台。一推门，居然看到季宣瑶已经坐在了望远镜后，她一发现有动静便连忙回头。

  “是，是你帮我搬上来的吗?”

  “嗯。”

  “你怎么有天文部的钥匙...?”

  “门没关上。”魏煜伦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走到季宣瑶旁边，把野餐布递给她:“地上比较凉，垫一下。”

  “哎，等等等等。你也是要来观测今晚的彗星降临的吗?”

“嗯，没错。”

  “那你怎么不加入天文部?这么喜欢天文学的话。”

  “...只是一时兴起吧。”

  季宣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野餐布垫到水泥地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魏煜伦注意到她额头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汗珠，衣服也穿的很不整齐，辫子就像是随便梳的一样，后脑勺的头发都蓬蓬地炸开了。

  挺神秘的，每次她都是刚刚起来就匆忙地赶过来。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一天，却要掐点才醒呢?魏煜伦每次都这样问自己，但找不到答案。

  认识了季宣瑶这么久，还是她斜马尾的样子最好看。抛开那些杂念，魏煜伦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经过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在等待的过程中，两个人开始了闲聊。

  季宣瑶依然处于一头雾水的状况，魏煜伦决定先挑起话题。

  “你知道长周期彗星通过什么情况，才会变成短周期彗星吗?”

  “长周期...短周期...”季宣瑶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哦，你说周期彗星啊。”

  魏煜伦嗯了一声。他从来没有问过季宣瑶周期彗星以外的问题。

  “彗星受行星的影响减速时，偏心率会减小，从而压缩周期。就变成了短周期啦。”

  “那你知道，彗星是绕着太阳系在行动它的轨迹，有可能某一天，它会脱离太阳系吗?”

“会的吧...?在彗星加速的时候。轨道就会变扁了，这个我知道。”

  突然一根弦被触碰了一下，魏煜伦发现自己不该问下去，想匆忙结束这个话题时，季宣瑶却又开了口。

  “当然，不止变扁的情况。还有可能成为双曲线或抛物...”

  余光突然瞄到黑夜中的远方闪着点点微光，魏煜伦连忙打断了季宣瑶:“快看，彗星来了!”

  季宣瑶全身一震，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整个身子全部凑到望远镜前。

  魏煜伦不禁庆幸这个突然而来的彗星救了他一命。很奇怪，每次彗星的降临，分秒的偏差都很大，写下那么多次的精确时间，没有一次完全重合。他看着季宣瑶向前倾的整个身体，和那因为喜悦而颤抖着点手臂，夜空中的彗星早已不再重要。无论是多么绝美的景观，也许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看着这个激动万分的少女来的安心。

  魏煜伦通过余光的计算，这一次的彗星，彗尾好像比前几次都要大一些，持续的时间也从半分钟变成了三十五秒。对于天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一眨眼的事情，每秒钟都很重要。

  应该也不要紧吧。毕竟偏差总是会存在。

  魏煜伦这么想着，开始盘算着下一次要给季宣瑶一点什么惊喜，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欣喜的惊呼声。

  “你刚看到了吗，真的很漂亮!”

  “嗯，看到了。”

  季宣瑶咧开嘴，笑的很开心。

  但如果...真的不是细微的偏差造成的变化。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下一次，等到那一天。

  魏煜伦摇了摇头，他需要一些其他的问题来停止他发散的思绪。

  “哦对了，你许愿了吗?”

  “许愿...?为什么要许愿。你难道相信什么流星雨许愿的传说呀。太不切实际了。”

  “但总归给自己一点念想，有些事情成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同一件事，你抱着坚持的态度，或消极的态度，结局总会不一样。”

  “想不到你看起来很斯文，却这么感性。”季宣瑶耸了耸肩。

  “也不能这么说吧。”魏煜伦转着眼珠思考了片刻，“那下次我会在彗星来临之前提醒你，要许愿。”

  “哎，魏同学，你很迷信诶。等等，什么是彗星来临之前...难道你知道下一次...?”

  “当然不是。不过，我们还可以再来一次。”

  “你知道大boss为什么那么难打吗?”

  某天的天文部，小小的，拥挤的活动室里，季宣瑶和魏煜伦坐在地板上，对着屏幕玩着游戏。这种横版闯关的像素游戏，打boss是一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为什么?”

  “因为级别不够。”季宣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在lv1的时候单挑lv99，和你在lv100的时候单挑lv99，哪个更有胜算一些?”

  “这个不用你说，肯定是后者。”突然一个按键停滞的失误，魏煜伦的角色掉到了火坑中，头像也渐渐灰了下来。

  “呃，失误失误。”

  “所以我说的对吧?这个道理，在很多方面都适用。”季宣瑶操控着手柄，“没事，这关我一个人也能过。”

  “那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到lv100?超过boss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就...”

  季宣瑶偏过头，对上魏煜伦的视线。

  “重复地做同样的一件事，一件你觉得你做不到的事。”

  “因为奇迹呀，终有一天会发生的。”

  静谧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社团大楼的楼顶，夜晚偌大的天台，的确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地盘。

  季宣瑶最喜欢的就是不被其他人知道的，偷偷占有的地方。也许在某些时候，天台也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踏足，但那不重要。只要这一瞬间不被打扰，就是最美好的事了。

  相传今晚是彗星降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然界的美丽景观，星空就是一个纯天然无污染的例子。无论是交错成点星群，还是在一堆星星中格外耀眼的那颗，都可以拿来好好地研究一番。

  彗星更是如此。比起一般中拔高的北斗七星，彗星可以说比它还要高出一个档次。季宣瑶最喜欢这种不可知的神秘事物。她非常有求知欲。

  把仪器搬到最佳观测点，再熟悉不过的组装一遍。魏煜伦在水泥地上铺上两块野餐布，等待着季宣瑶的到来。

  天台的门被推开，扎着斜马尾到少女轻巧地跳了进来。季宣瑶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心血来潮，还化了一个淡淡的妆。

  “你好，我是魏煜伦。是来...看彗星的。”

  “季宣瑶。好巧，我也来看彗星。”季宣瑶坐到给她安排的座位上，看了看望远镜，“装的很好嘛。”

  “有经验了。你这次怎么这么热情?”

  季宣瑶回过眸，猫似的瞳孔转溜着，像蕴含着些深不见底的情感一样。

  “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

  魏煜伦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季宣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很快的按掉了。

  “这是还有十五分钟的提醒。不过今天，也许会晚一些。”

  “噢...”魏煜伦推了推圆框眼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季宣瑶地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非周期彗星。轨道为抛物线或双曲线的彗星。因为行星的干扰影响而加速，轨迹出现问题。终身只能接近太阳系一次。而且一旦离去，就会再也不复返。”季宣瑶的语速非常快，“永远的脱离太阳系，我说的对吗?”

  “对...”魏煜伦明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季宣瑶会主动对他说非周期彗星的性质，还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他的大脑高速地运转，解析着季宣瑶的一举一动和说出这些话的用意。不料还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季宣瑶的话语又一次撞了过来。

  “非周期彗星的出现非常少见，再加上对它本身来说，说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就如同昙花一样，对，没错。昙花一现，你知道吧?最美丽的绽放过一次后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所以非周期彗星的降临之夜，又称昙花盛开之夜。”

  “今晚，就在今晚...”

  季宣瑶越说越激动，斜斜的卷马尾也随之跳动起来。

  魏煜伦被她机关枪般的发言给说的语无伦次。他尽力找寻着季宣瑶话语里的重点，也在尽力理解着为什么季宣瑶会主动提起这些。

  他发现季宣瑶今天没有戴口罩，没有披头发。斜马尾也扎的非常标准，因为化了妆的缘故，比之前都要漂亮许多。

  “然后，还有...”

  “马上昙花就要盛开了。只有一次，所以，一定要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望...会成真的，魏煜伦，相信我。”

  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一点的不自然。

  魏煜伦瞪着眼睛，只得僵硬地“嗯”了一声。

  暗墨色的远处闪起微光，就像是海平面初什的太阳，露出了一点点，照亮了一块小小的天地。

  “来了...”季宣瑶紧紧咬住嘴唇，她没有再一次激动地把身体整个向前埋在望远镜后面，晾在一旁的望远镜，她似乎也完全没有要使用的意味。

  远处一栋栋楼房，起伏的山丘，在夜空下面探露出十分之一。那团亮光随着旁边星光的汇聚，变得越来越大，这个就是所谓的彗云，越大的彗云，就越难遇见。

  当所有尘埃揉结成一团时，飞速划下来的时间是相当快的。

  “许愿...!”

  随着季宣瑶的一声惊呼。被刚才那细微的变化惊艳到的魏煜伦连忙从脑海里搜寻最想达成的愿望。

  他想过要闭眼，可是那尖端凝聚的荧光绿，宝石蓝，全部定格在一起，再慢慢扩大。后面拖下的逐渐变淡的白光，再整个黑暗中格外到显眼。这幅景象...

  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手突然被压住，侧边的视野突然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嘴唇覆盖的一瞬间，湿润的触感麻痹了整个神经。从左眼中看到的那团集结着其他颜色的绚丽的白光迅速地划了过去，随着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温，整片天空也回归了最初的一片黝黑。

 

  “告诉我，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太极生两仪，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

  八卦衍万物。”

  一字一顿地说完，魏煜伦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停顿了一下。

“ ...万物不如你”

  “别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我就不信那短短的四十秒钟，你能想出这么多花来。”

  “好，好吧。其实是，我...”

  “我喜欢你。”

  季宣瑶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一个相当好看的弧度，即使万物回归一片宁静，这个笑容也非常的耀眼。

  “你想不想再来一次?”

  “你指什么...?”

  “昙花盛开之夜。”